长公主(18)

作者:云目 阅读记录

她的指尖微凉,本只是点过最寻常的位子,半点算不得冒犯。可林霁尘犹如被人点了穴道,下了迷魂汤,僵硬了一刹,连脑袋也被生生掰过弯来,当下便是乖乖地摊开手臂,由着女子将她的衣裳着在他身上。

女子动作利索,林霁尘亦是配合。

几息就成的事,林霁尘只觉到底是女子的衣衫,这般柔软。柔软的贴着他发紧的肉,都一点点开始松弛。松弛到有那么一瞬,他蓦地想起一个画面来。

那日他寻一个好友吃酒,大刺刺进入他的书房,偏巧他的夫人正在。

那一幕,是琴瑟和鸣,两心相许。

尤其好友预备同他离去时,好友的夫人亲自为他披上外袍。那情景,似乎与此刻无二。

林霁尘的心口终于开始不受抑制的,扑通扑通跳起来。再回过神,竟是满身衣裳都已穿着妥当。

林霁尘用力吸了一口气,垂首看向楚惊春的小臂:“如果我下次受伤还来寻你,你也这样?”

“不会。”楚惊春眉眼低垂,淡然开口,“这次事发突然,日后我会存些伤药。”

顿了顿,楚惊春忽然抬眼看向他:“或者,待我有能力光明正大的处理,也不叫人怀疑。”

是了,她眼下受制于人,自当小心翼翼。

林霁尘不知再说些什么,掩下心底那一丝怜惜,起身作别。楚惊春这才彻底得了空,将方才草率缠住的麻布解开,而后细细包扎,仿佛耽搁了这么久,只为了在最后缠上一个漂亮的结。

门外,烟兰起先是没心思听屋内的动静,后头算着时辰想着楚惊春大约收拾妥当,预备进门替她将残局收敛。忽的一个小厮急急朝她走来,那小厮正是烟兰派去守着苏苏房门的其中一个。

烟兰心下一紧,听得小厮附耳低语,当下便要提步下楼,想着赶紧告与掌柜的。可步子将将迈开,又是折进楚惊春房内。

楚惊春将将把结打好,就见烟兰不由分说进门。往日,烟兰一向有规矩,虽说是看着她,进门前总是先敲上两声。这般莽撞,是头一回。

楚惊春没有发问,只静静瞧着她。

烟兰大步走至窗前,探身向外瞧了好一会儿,瞧得楚惊春险些怀疑烟兰可是听见了什么。可林霁尘已然离开了一小会儿,当是与此事无关。

“冬日寒凉,姑娘还是将窗子掩上吧!”

烟兰收回四处打量的脑袋,回身便合上她房内的几扇窗,一面道:“既算是姑娘不怕冷,这更深人静的,姑娘睡熟了,若有人翻窗进来伤了姑娘可是不好。”

这话,愈是像提点。

楚惊春只做迷茫,无谓道:“怎会有人随意翻春和楼的窗子?”

“怎么没有?”烟兰转身行至她身前,煞有介事道,“先前林公子不就是翻窗来偷偷见的姑娘。姑娘,我不妨与你直说,方才有人来报,说是苏苏身边的丫头晚上悄悄出去了,刚刚才回来。”

“你可知,她去了何处?”

楚惊春忖了忖:“寻杀手去了?”

烟兰脖颈猛地后缩,倒抽一口气,满脸写着“你怎么知道?”

楚惊春语调愈是轻飘飘的:“她恨不得我死,想也不会做别的。”

烟兰捣捣下颌:“姑娘说对了,不过也不全对。苏苏姑娘要寻人来,自是要泄恨,可那人却并非杀手。”

烟兰说着,忽然神秘兮兮地凑到楚惊春耳边:“姑娘可听说过江雄?”

楚惊春微微摇头。

“他是这方圆百里有名的江湖客,说的是居无定所,可每每到京城都要来看一眼苏苏姑娘,甚至为此特意在城里弄了个院子偶尔歇脚。”

“据说这些江湖人,身手都极其了得。奴婢是怕他来为苏苏姑娘报仇,届时姑娘难以自保。”

楚惊春顿了顿,烟兰以为她被吓住,一时间忘了她是来看着楚惊春,将要宽解几句,却听楚惊春忽的开了口。

“江雄……比林霁尘还要厉害?”

“不能比。”烟兰断然开口,“林公子虽是有些身手,说到底也不过就是个公子哥,哪比得上正经的江湖中人。”

楚惊春浅浅扬唇:“你见过他二人的身手?”

烟兰口中的江雄如何楚惊春无从得知,但林霁尘绝非寻常纨绔。若非她足够警觉,必极难发觉他翻窗而来。那样的身姿,和着后背数不清的旧伤,至少也是个中高手。还是有所隐藏的高手。

烟兰这才摇摇头:“那倒不曾,只是奴婢自个觉得,江雄一眼看着就不是寻常人,长得就像个高手。”

“什么长相?”楚惊春被烟兰的话带出些兴致,笑意渐深。

“糙黑,挺拔,满脸胡子拉碴,尤其嘴巴这一圈一看就没有仔细修剪过。”烟兰伸手在自己唇边比划着,目中尽是嫌弃。“还有那双眼睛,长得像鹰一样,看着就极凶,骇人得很。”

楚惊春顿时懂了,江雄是凶狠的面相,因而叫烟兰觉得身手了得。然而世事,未必如此。

“烟兰,”楚惊春道,“多谢提醒。”

或是幕后姜大人另有授意不必与她为难,近来云娘虽仍是看她不顺眼,烟兰的态度却是比从前好些。

烟兰怔了下:“姑娘小心自个就是。”做主子的与人道谢,倒是少见。

此后两三日,楚惊春再不曾开过窗子,夜间入睡也多多提着神。只这般等着,不曾等来有人入夜刺杀,倒是眼瞧着云娘看她的脸色,直入谷底。

正经是,忽然间一分的体面也不要了。

这日,楚惊春瞧着懒洋洋坐在她房内的云娘,那姿态如在她自个房中一般,身子倚着后面的软枕,若再倾倒些,便是躺在上面了。

“你这房内可算是暖和些。”

云娘起先抱着暖袖而来,坐了会儿,便是将手从里面抽出,露出涂了浓艳蔻丹的手指。如初见一般,云娘纵是懒洋洋斜躺着,亦是端得高高在上的姿态。

只是今日,额外的兴致高昂。

云娘四下打量,忽的又道:“这房内的一切,你用着可还妥当?”

也算来了些日子,突然问起这些。

楚惊春道:“还好。”她对这些身外之物,本就不大放在心上。

云娘轻哼一声:“我还以为你会说极好,毕竟,就算是出身于二品大官家的娇娇小姐也要说一句,楼里姑娘们的吃穿用度,俱是极佳。”

“我记得你来时,也是粗布褴褛,倒不知你出自什么了不得的钟鼎之家,既算是落魄至此,仍旧挺着脊梁,不肯弯曲半分。”

云娘口中,嘲讽意味愈浓:“或是说,你同司予一般,皆是大户人家的千金,金尊玉贵着养大。不过这京城之中,我倒不曾听说还有哪位官员落马。”

话至此处,楚惊春已然猜出云娘此行到底何意。

遂直言道:“掌柜的何必弯弯绕绕,有话直说。”

“轻白!”云娘语重心长唤道,音落,又是自顾自笑道,“嗳,错了,我该叫你一声何小姐才是,是吧何映秋?”

楚惊春缓缓抬起头,眸中显露出一丝惊愕。这春和楼真正的幕后之人,果然比她料想的还要有手段。她入春和楼不过十余日,这么快便查清了她的来历。

那端,云娘瞥见楚惊春眼色,心下愈是溢出些自得。她撑着软枕起身,步步朝楚惊春走来,一面悠悠开口。

“何映秋,年十七,宁关县人,父亲为宁关县知县。六个月前,何知县因贪赃枉法被革除官职压入大牢,秋后处死。”

“何映秋,你来京城是为了什么?”

“为你父亲翻案,还是想为他报仇?”

“何映秋,我不防与你说的明明白白,你父亲之事乃是证据确凿,无人冤枉他。倒是你,当时说的是满门抄斩,因何你还活着?为什么还活着?”

云娘说过一长串的话,方坐到楚惊春跟前,一眨不眨地凝着眼前仍算是云淡风轻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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