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2)

作者:云目 阅读记录

那身着鹅黄短袄碧色襦裙的丫头,当即便要领楚惊春离去。云娘忽的又想起什么:“看我这脑子,倒忘了问姑娘叫什么?”

楚惊春定住步子:“从前之事皆是过往,还请掌柜的赐名。”

云娘又是纳罕,却也没多问,只拧着眉想了会儿:“姑娘今日来我春和楼,正赶着大雪纷飞,就叫轻白如何?”

细光穿暗隙,轻白驻寒条。

“多谢掌柜的。”楚惊春微微颔首。

丫头随即撩开门帘,领着楚惊春往前院行去。一面走一面说着:“轻白姑娘,楼里的姑娘大多居在二楼三楼,奴婢先伺候您沐浴更衣,再操持旁的事。”

楚惊春微微点头,算是应下。

“贱蹄子!还当你是千金小姐呢!”一声厉吼忽然刺入耳朵,“你们几个,云娘养你们是吃干饭的?给我摁住了!”

随后,便是一个个巴掌声传来,一面还混着些粗鄙的话。

楚惊春未觉如何,身边的丫头倒是快一步挡在她身前,一面解释:“姑娘莫怕,这是新来的姑娘不听话,管教她呢!”

管教以色侍人的姑娘却是打在脸上,楚惊春瞥了眼那紧闭的门窗,什么都瞧不出来。

丫头又道:“听说她原本是尚书家的千金,父亲被流放,她便落到了咱们这。不过姑娘您与她不同,您断然不用遭受这些。”

她是心甘情愿来的,自然不必为人胁迫。

楚惊春照旧淡声应着,明白这是春和楼掌柜的云娘特意叫她瞧见的一出。

行至沐室,丫头一应安排妥当,便是折回后院云娘的房间,将方才情形一一禀报:“奴婢瞧着那姑娘似是见惯了风雨,司小姐压抑的哭声奴婢听得清清楚楚,轻白姑娘好似没听见一般。不惧怕,也不慌张,甚至不像是心死如灰,倒尽是冷漠。”

云娘摇着扇子,乜她一眼:“还什么司小姐?进了这,那就是司予姑娘,是伺候人的红倌人。”

“奴婢失言。”丫头垂下头。

半个时辰后,有人来报,新来的轻白姑娘沐浴过后已然在楼上安置妥当。云娘这才摇着扇子起身,“走吧,同我瞧瞧去。”

方才那粗衣烂衫,这会儿洗剥干净了也不知是个什么形容。

上至楼上,丫头推开门,云娘眼皮微掀,心下又是一惊。方才便觉今日捡着了珠宝,没成想这珠宝光辉如此耀眼。

楚惊春确然是换了丫头送来的衣裳,发上也戴了些朱钗,那莲青色锦缎襦裙衬得人模样极是清雅。可她不曾着那厚厚的褙子,另换了轻薄的外衫。那模样端坐着,倒不似委身春楼的女子,竟是高高在上的千金小姐一般。

矜贵,自持,冷清。平白就生出些不可靠近的尊贵。

尊贵?

这念头一起,云娘心下愈是惊骇。落难的千金她见过不少,多得是骄矜倔强,总要费些力气才能服软。可眼前这个,全不见那些做作娇嫩,唯孤冷又顺从。

这诡异的姿态,令人实在不解。可即入了她春和楼,便没有回头的道理。

云娘一刹停顿,随即笑着上前:“轻白,你这身可是太单薄了,着凉了可不好。”

“多谢掌柜的关怀,我习惯了如此。”

瞧,真是乖顺。

云娘愈是眼角眯成了缝:“那今夜……”

“但凭您安排。”

“好!”云娘以团扇敲打着另一只手,“那你好生歇息,入了夜,我便为你安排客人。”

回至后院,丫头瞧出云娘对新来的姑娘极是看重,不免多问了句:“您似乎很喜欢这位姑娘,那今夜?”

云娘倚在榻上,与往常一般慵懒:“照旧。”

凭她姿容出众,该走的都要走上一遍。丫头抿住唇,不再多言。

是夜,天字十二号房。

外头愈发热闹起来,楚惊春静坐在琴前,等候着她的第一位客人。

不多时,伴着丫头的声音,门应声而开。

“张老爷,这位便是咱们楼里新来的轻白姑娘,您今夜可是头一位。”

楚惊春抬眼去瞧,只见一位至少年过六旬的男子,胡须都白了一半。对上那男子不加遮掩的视线,目光迷离,四下打量,仿佛她不着寸缕立在他跟前。

楚惊春只觉心口翻涌,下意识便要呕出来。可既来了此地,便只蹙了蹙眉:“张老爷,小女子轻白,不知您要听什么曲?”

清冷的嗓音叫张老爷勉强收了收神,板正佝偻的身子捋了捋胡须,似又是一个正派的官家老爷。

他兀自走到桌前,道:“今日不听曲,姑娘同我说说话吧!”

楚惊春自是应下,于一侧安静斟酒。

她不多话,这张老爷似乎也不打算要她回应,只一杯杯酒下肚,言辞间渐渐吹嘘起自己来。或是想着,借着酒醉,再抬高自己,便叫眼前这个清冷的美人自主献身。

毕竟,春和楼也有春和楼的规矩,清倌儿不待客,强行为之闹大了也不好看。

“轻白姑娘,你觉着老夫如何?”张老爷一手攥着酒杯,一手拍拍胸口,微醺的面颊存了十二分自负,仿佛那风流倜傥又没见过几分世面的少年郎。

楚惊春嘴角轻扯,没有吱声。

张老爷又道:“老夫官至四品,虽说算不得高位,可我儿极有出息,如今他年纪轻轻就得了陛下的眼,日后飞黄腾达那是指日可待。”

陛下?

楚惊春终于开口:“有您教导,公子定是前途无量。”

张老爷仰头笑起,说话愈是失了形态。

“那是自然,我儿如今乃是八公主的师傅。八公主是谁?那是陛下最为宠爱的女儿,唯一的女儿。我儿做了八公主的师傅,那是比太傅还要荣耀。日后我张家,定是……”

八公主。

这三个字入耳,后头的话楚惊春渐渐听不真切。她起身行至窗前,一把推开窗子,叫寒风兜头灌入,漫天的雪花顷刻砸在脸上。

这话她曾听人提及,如今在这最为繁盛的春和楼,不免又是入耳。

人尽皆知,自然常常入耳。

八公主,当今陛下最宠爱的女儿,亦是淑妃娘娘的女儿。她们同母同父,却终究无人记得她。

“阿嚏!”

张老爷先前脱了披风,这会儿猛地打了个寒颤,脑壳不知是清醒些还是愈发迷醉。一把握住酒壶便是跌跌撞撞朝楚惊春走来,一面嘟囔着:“轻白姑娘,你怎么上这来了?良宵苦短,咱们早些歇息吧!”

来人撞的突然,楚惊春不慌不忙轻巧避开,只目光落在那飘洒的雪上,眼底划过一抹冷意。

她原是不那么恨的。

第2章

“咚!”

忽然一声重物坠地的声响,守在天字十二号房门外的烟兰怔了下,忙是推门而入。

着深灰锦袍的张老爷直挺挺躺在地上,脑后流出的血正迅速蔓延。两步远的位子,是碎了一地的瓷片。

这是被人用青花瓷瓶砸了脑袋。

烟兰方才便听着了张老爷言辞无状,也预备好若是轻白姑娘抗拒当如何处置。可她如何能想到,这么快,竖着进门的人就要横着被抬出去。

“再不关门,外头的人可都要瞧见了。”

一道清冷的嗓音忽然将她拉回,烟兰慌忙掩上门,满眼震惊地看着楚惊春。

“姑娘,姑娘这是怎么回事?”烟兰声音不住地打颤。

她跟在云娘身边多年,见过诸多场面,自也有咬死做清倌人抵死不从的,但凡竭力抗拒表明了心智,烟兰便会适时出现,将那清倌儿解救。可如今这般,一切都太快,甚至不等她做出反应。

尤其,杀人者不见一丝慌张,更无被强迫和杀人后的惧意。

太平静,平静的叫旁观者胆寒。

楚惊春慢条斯理地拿着帕子,擦拭指尖被溅上的些许血迹,抬眼看向烟兰,依旧淡然道:“还是请掌柜的过来,我一并说个清楚。”

这时说了,少不得过会儿还要再重复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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