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公主(6)

作者:云目 阅读记录

“罢了,你吩咐下去,仍将她关在柴房,看着她不许她死,也不许人伺候她。往后身子发脓得了烂疮,也只叫她自个受着。”

烟兰嘴角抽了抽:“司予姑娘怕是受不得这些。”

那官家小姐忠贞刚烈,宁可一死也要保存清白。可正是做了十几年的千金,为了维护体面,死是容易的事。可若是死不成,看着自己一点点腐烂,那才是生不如死。

如此一来,自然要有所抉择。

……

入夜后的京城愈发阴冷,春和楼前院各个房间都备着炭火和暖炉,可这后院柴房,窗子破了洞也无人修整,甚至未有烛火照明。只是前头太亮,光影从那破洞里映过来,勉强可见一丝光明。

倒不如彻底黑下来才好。

倚靠着冰冷墙壁的女子全身不得动弹,倒不是有什么束缚,只是太过虚弱,没了力气。

然寒风欺人太甚,钻过她破败的衣衫侵入伤口,起初像冷刃一样将皮肉撕开,后头才渐渐觉得疼,疼到极处,她依旧想死,想要摆脱眼前的一切。

偏生死不得。死不得。

这念头顺着腐烂的伤口一点点折磨她,绝望到了尽头,反倒令她生出些生的指望。

死不了,大约只能活。

同这死寂的柴房成了鲜明对比的,是前院的大堂。

大堂人多,纵是敞着大门,亦是一派暖融融光景。往日人们三两人坐上一桌,或是叙话,或是饮酒用饭,大抵各处都有声音,又不尽是嘈杂。这会儿人们聚在一起,将中间着青色衣袍的公子围住,各个眼中存着探究。

一人扬声道:“霁尘兄说的可是真的?这楼里的清倌儿红倌儿我可都见过,怎不曾听说还有这么个姑娘?”

春和酒楼与寻常的青楼妓院不同,大体做得仍是迎来送往的客栈生意,自这大堂一侧出去,便是可供下榻的数十间厢房。而这陪客的女子,不过是锦上添花,叫这酒楼愈发繁盛罢了。

然则说是锦上添花,居于春和楼的女子仍是满京城最佳,旁的青楼里的红牌,到了这,也要落个下乘。

因而今夜,才这般热闹。

林霁尘将手上折扇“啪”地一声展开,扇面一下一下挥在胸前,瞧着一众看客伸长了脖子,这才下颌高抬道:“那是自然!轻白姑娘乃是新来的清倌儿,你们不曾见过罢了。”

“新来的姑娘?”

“若非林兄已经见过,当真那般绝色?”

“论绝色,我可只认苏苏姑娘。”

苏苏姑娘,乃是春和楼当下最火的红倌人,身段妖娆,魅色天成。这会儿提及,人群当即被挑起新的议论,半数觉着林霁尘夸大其词,再美的女子难道还能越过苏苏姑娘?半数仍存着好奇,想瞧瞧这未曾露面的轻白姑娘能如何绝色。

质疑声在耳边响起,林霁尘倒不急,只在周遭声音渐渐微弱时,再度“啪”地一声将折扇合上,一下一下敲打着掌心。

“诸位,”林霁尘徐徐道,“我林霁尘什么女子不曾见过,苏苏姑娘诚然算是绝色,可绝色之外,难道没有更拨人心弦的女子?”

京城之内,哪个不知林家公子林霁尘是个风流浪荡的主,苏苏姑娘为数不多的恩客里,他便是其中一个。因而眼下他这般说,信的人又多了些。

顿了会儿,才有人疑问:“霁尘兄的话咱们自然是信的,可这无凭无据,叫轻白姑娘出来瞧一眼,才算令我们心服口服。”

林霁尘却是兀自摇了摇头:“这哪能随意叫你们瞧,拿够了银两请姑娘抚琴才是。”

“不知多少银两方可请得动轻白姑娘?”

“这个嘛!”林霁尘故作深沉,正预备开口,忽的一道轻柔的女声打一侧响起。

“林公子,这是忘了小女子。”

缓缓而来的女子一身翡翠撒花拽地裙,外着粉白细丝薄衫,柔软的布料附着那妖娆的身段,叫在场的男子无不被勾了魂魄。

可女子冲哪个而来,人们亦是清清楚楚,当即自觉让出一条道来。

“我怎能忘了你呢,我的苏苏。”林霁尘大步迎去,大手直接落在女子纤细柔婉的腰间,又是侧过头,亲昵地贴着女子的耳朵不知说了些什么,叫女子面上薄怒褪尽,只余下掩不住的娇羞。

只提步上楼时,林霁尘仍不忘冲身后人意有所指道:“一掷千金,千金一掷啊诸位!”

千金!?

众人面面相觑,难不成一千两银子方可见轻白姑娘一面?便是方才那挠得人心口发痒的苏苏姑娘,留宿一夜也不过千金。这见一面便是千金,当真美到极致?

天字十二号房内,楚惊春坐在圆桌后静静听阿涧禀报,末了,忍不住轻笑一声:“千金?我还真是值钱。”

她原不在意这些,乍然听着,还是有些诧异。

“阿涧,你觉着,此事可有哪里不妥?”

楚惊春看向少年,少年人年少,单做门神大抵有些浪费,不若也做个可陪她说话之人。

阿涧低垂着头,想了会儿才试探道:“姑娘想走?”

楚惊春瞧着他,没有应声。阿涧继续道:“幸而姑娘没打算走,如今,却是真的走不成了。”

林霁尘将楚惊春抬得这样高,不出几日,便会满城皆知。

“连你都看得明白,想来掌柜的更加清楚。”楚惊春抬眸望向窗外,雪早已停歇,唯夜风急掠而来。

“只不知,掌柜的同这位林公子有什么干系。”

云娘借林霁尘之手闹得尽人皆知,并非要阻断她,要断的,乃是那王公子的念头。

阿涧不敢抬头看她,这时大约察觉到楚惊春是要他说话的,才以余光悄悄瞥了眼那专注于窗外的女子。还是那样净,那样白,微风袭来,吹动她耳侧的发丝和发上的步摇。

她沉静地坐在那里,像是一幅画,又像暗夜的小溪,静谧流动。

阿涧想了想,说道:“姑娘,既然您没打算走,那您……您这样是为什么?”

面对王公子时,那般温婉小心,当真不像楚惊春寻常的样子。

楚惊春却不再应声。

她绝不可安安稳稳的做一个清倌人,做那蛰伏数十年等待时机之事。如今未有清晰的前路,便先搅浑了这水,再从中寻那向上的云梯。

阿涧见楚惊春不答话,便悄声推至门外,安静地为她守着门。

夜色渐深,楚惊春坐在桌前略等了等,等云娘放出这千金一面的消息,可有人如此豪横要她弹奏一曲。约莫一个时辰后,外头的喧嚷略消退些,无人惊扰,楚惊春方才歇下。

夜半三更,楚惊春正睡着,忽的拧了拧眉,随即迅速睁开眼,幽深的眸子在暗夜里发出锐利的光。

窗外有细微的声响。

有人跳跃而来。

第5章

来人足尖轻点,手上扒着屋檐,自觉轻功了得,断然不会被人发觉。

身形移转到天字十二号房的窗边时,眼见敞了一扇窗,不知屋内人不喜燥热,只当是寒风作美,替他先行将轩窗打开。

他单手撑住窗边,身子灵巧地一跃而入。

可足尖刚刚落地,身形还维持着鬼祟小心的模样,黑乎乎的屋子忽然亮了一片。端坐于桌前的女子刚刚引燃了烛火,这时正慢悠悠将火折子扣上。

男子呆呆地望着,一时间,不知是尴尬地想要遁地多些,还是望见那张面容,震惊来得多些。

楚惊春瞧着眼前这一袭青衣的男子,淡声道:“公子身手了得,只是这姿势,用来逃跑更加适宜。”

手臂一前一后,身子微躬,可不就是起跑的姿态。

男子这才猛地站直了身子,双手向前一环,作势正经,躬身道:“在下林霁尘,漏夜前来,叨扰姑娘了。”

“公子便是林霁尘。”眼前人确如传闻一般,身姿俊朗,眉目含情。这样一张面目,何须他主动撩拨,多得是女子心意相许。

楚惊春继续单刀直入:“今夜倒是幸得林公子替我扬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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