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曲(107)
周岚月硬着头皮:“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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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一同进了宁府,小厮上过茶,还没有说几句话,见从府外匆匆赶回一名侍卫。
宁深认出这是早上跟随母亲去往东山的人,正色问:“出了什么事?”
侍卫躬身:“禀公爷,老夫人坐的马车车轮突然断了,停在了下山路上,属下奉命先行回府通报。您若无事,可带一辆新的马车去接老夫人。”
母亲体弱,又被困在了半山上,宁深自是放心不下,要亲自前去一趟。
可现在是在他府上,老师和周岚月还在,他这个主人却要离开,实在是失礼。
他与周岚月对上视线,本生出两人同去的想法,但又很快否决,留老师一人在府上像什么样?
可若不这样做,把他们二人都留下,多半也是徒增尴尬。
严庚祥了解他这个学生,现在也看出他的为难:“你放心去吧,我和周大人留在府上等着你。”
宁深闻言,有些犹豫地看向身边人,毕竟还是要问问她的意愿。
周岚月暗暗疑惑。严公也不是个自来熟的人,怎么一反常态,主动邀她一起等宁深?
莫不是见她这头猪拱了自己的学生,想要替宁深考验她一番?
那她可要好好表现了。
思及此,周岚月顿感斗志满满,冲宁深连连点头:“严相说得对,你快去接伯母吧。”
宁深还是不太放心,反被她推着走,“哎呀快去吧,伯母要等急了——”
他很快被推出了门,只好匆忙嘱咐:“若我正午赶不回来,你和老师就先用饭,不必等我……”
“知道了知道了!”
好不容易让宁深离开,周岚月回到正厅,对上尊位处长者和蔼的目光时,才后知后觉生出一阵局促和紧张来。
第82章 藏星
她在乾仪卫供职, 与内阁素来没什么交集,与其说严公是她的同僚,不如说是她老爹的更贴切。
这样的念头更让她坐立不安,生出一种面对长辈和亲戚的无助感。
她强装镇定坐下, 认错道:“今早出来得急, 未曾告知子沉, 急匆匆便过来了。不成想他与严公有约, 实在是失礼……”
“这没什么,周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严庚祥神情和善,“今日是休沐日, 本不该受公务缠身, 是兵部突然有要事, 需要与户部对接一趟。处理完后时辰已然不早, 我才跟着子沉来了他府上, 打算一起用些便饭。”
“还是铸造新军械的事吗?”她问。
近来需要兵部和户部同时出力的事并不多, 应该就是这一桩了。
严庚祥点头:“除了西北,大魏其他军营所用军械大多陈旧, 远不能与最新造出的相比。陛下重视此事, 要为各大营逐步替换新军械, 如此一来, 工程量便大了。好在近年来四方还算安定,户部征税顺利, 周转出这笔费用供给兵部绰绰有余。”
“那就好。”
周岚月应声,又有些担忧:“不过宁深是文臣,不通兵家之事, 铸造军械事大,不知他能不能应付得来, 可别被那些歪心思的人欺瞒过去……”
严庚祥却是丝毫不见担心:“周大人太低估他了。”
周岚月不解:“什么?”
严庚祥不答,而是道:“周大人常来宁府,应该见过子沉书房剑架上那柄兽纹长剑吧。”
那把长剑纹饰古朴,剑刃泛有寒光,乃是难得的佳品,周岚月自然不会忽略。
宁深是文官,一心扑在政务文书上,从来不见舞刀弄枪。
那把剑放在一摞摞书籍中格格不入,她猜测是其祖父或父亲的遗物,识趣地没有问起。
今日严公主动说起,似乎另有隐情?
“前两代宁国公都是武将,人们便自然地将那把剑与故人联系到一处,实则不然。”
严庚祥眼中带着怀念,“其实啊,那是子沉少年时先帝赏的。那时他偷偷藏在后院,宝贝得不行。”
周岚月喜欢听宁深的过去,感到新奇又有趣。
她想象了一下那副场景,有些想笑,心中却生出些遗憾来:“原来他也曾喜爱过这些东西。”
如果他也习武,现在还能和她切磋一番。
严庚祥垂着眼,却道:“不,他的喜好从未改变。”
周岚月一愣。
既然宁深对武感兴趣,为什么后来却参加科举,入了文官仕途?
她这样想着,也就问出了口。
严庚祥对上她目光,抛却同僚的关系,换成了平常作为长辈对她的称呼:“周丫头,身在朝堂,处处是身不由己,天子尚且不能随性而为,何况是他。”
“那时他不过八九岁,已经能举起半人高的剑。他是宁氏子孙,自然不缺天赋,却必须藏着掖着,不敢叫任何人发现,毕竟,宁家已不是从前的宁家了。”
他继续说着,明明字都识得,却几乎叫她听不明白:“宁家扎根于魏都,就必须遵守魏都的规则。偌大的朝野,再也容不下一个姓宁的将帅出现了。”
周岚月浑身一颤,瞬间起了鸡皮疙瘩。
世家势大,尤以魏都脚下最甚,但百年来都保持着一定的秩序,心照不宣地维持着平衡。
宁家以军功发迹,代代为将,曾经手掌百万兵权,煊赫一时,受到一众世家的忌惮,后来,家主和继承人在夺嫡中双双战死牺牲。
自那之后,宁氏手中再无实权,几乎败落。
皇帝的庇护到底有限,宁深作为嫡系唯一的后嗣,但凡行差踏错一步,都有招来祸患的可能。
她想到什么,声音变得艰涩:“所以,这就是他装作患有腿疾的原因吗?”
严庚祥说:“这是他母亲为他选的生存之道。”
十几年前乱军攻入宁府,虽然伤了他的腿,却很快就已经治好,远不至于落下病根,影响日后。
然而,宁氏军中余威尚在,只有他身患不愈之症,才能彻底断了他子承父业的可能,在世家监视下谋取生机。
世家不能忍受宁家再掌兵权,东山再起,却不会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文臣。
“子沉这孩子,平时看起来成熟老成,实际上心思重,最不愿被人同情怜悯。他放你在心上,这些事,定不会主动与你说,就当我这个做老师的越俎代庖了。”
严庚祥笑着说:“我与你父亲是多年老友了,如今看你与子沉走到一起,我很高兴。”
这便是认可她了。
周岚月自然欣喜,当即站起了身,对着面前人认认真真一揖:“严伯父就放心吧,我和他一定好好的。”
宁深腿疾的名声在外,她知道是假后便没再在意,也并未深思过他这样做的缘由。
如今一想,凡人都想完美无缺,哪里会有平白无故抹黑自己的人呢?
与宁深互通心意这么久,她竟从未想过这些事。
她记得,宁深七岁拜入严氏门下,之后一直跟随严庚祥学习,后来参加科举,一直走的是正儿八经的文官仕途,看不见一丝一毫出身武将世家的影子。
这么多年,他是不是也会在散学回家后把自己关进书房,偷偷擦拭心爱的兵器,亦或在夜深人静之时,看着挂在墙上的甲胄出神发呆?
好在他在文士一途上走得很好,进士及第,任学士,拜尚书,入内阁。
群狼环伺下,即便不能如愿承袭祖业,他也没有辜负母亲和家族的期望,独自支撑起了偌大的宁国公府。
注定会发光的星星,就算被迫遮掩一面光华,也会从另一面露出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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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午时,宁深和郑夫人终于归府,周岚月什么都没有问,随众人一同用了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