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曲(108)
面对两位敬重的长辈,她不免有些局促,在桌下踢宁深。后者知道她紧张,就主动给她夹爱吃的菜,把她面前的碗填得满满的。
毕竟他殷勤得一反常态,将老师和母亲促狭的目光全吸引了过去,自然就无暇注意他身旁的鸵鸟了。
饭后,严庚祥称还有要事,便没再多留,先行告辞了。郑夫人也笑吟吟回了房,主动把时间留出来给两人独处。
周岚月跟着宁深来到书房。
门合上,她没有说什么,径自转过身,走到面前抱住了他,下巴垫在他肩头。
女子身上带着木质香气,清清淡淡却很好闻,随着靠近萦绕在鼻间。
宁深被她突然的动作弄得一僵,想回抱又怕唐突,直挺挺站在原地不知该怎样做,内心挣扎片刻,只放柔声音问:“和老师没说上话吗?”
她一向是生动而热烈的,很少有这样沉默丧气的时候。
况且他离开时还好好的,现在就变成了这样,难不成是和老师相处太过紧张,还没缓过劲来?
“……不是。”周岚月闷闷答。
这种小事哪里会影响她的心情,是她想起他的事,多少有些开心不起来。
周岚月放开他,回头去寻那把长剑的身影,握住剑柄抽出一小段,便能看见晃眼的寒光。
她轻轻摸着剑鞘,低声说:“先帝必定清楚你的喜好,所以那时才会赏你这么好的剑。”
宁深跟着她来到身后,听她这样说,先是默了一瞬,垂下眼:“老师都告诉你了。”
现在他知道她为什么而闷闷不乐了。
他无声抿了抿唇,走到她面前:“都是过去的事了,不必放在心上。你看现在,不也很好吗?”
他这样说着,把剑刃收回鞘中,然后主动拉起她手腕,带她走向另一处,一边说着:“你不是爱吃糖葫芦吗?早上出门时看见了,我就买了两串。”
这个闷葫芦,总算学会表现了。
周岚月看着他手里的油纸包,终于扯出个笑来:“方才伯母给我夹了那么多菜,我全吃完了,现在怎么吃得下?”
“当时母亲和老师都在,不好给你。”
宁深也露出笑意:“那就留着,一会儿给你带回府。”
“天还不够冷,过不了多久糖就化了。”
周岚月哼了一声,虽然嘴上说着吃不下,手上还是诚实地接过,抽出一串咬下一颗。
“酸吗?”
“甜。”
见她心情好了一些,宁深放下心来,和她坐在一处,看她吃糖葫芦。
不过周岚月确实还饱着,吃了两口便吃不下了,只能收好放在一边。
她偷偷瞄身旁人,不巧和他对视。
既然被抓个正着,她索性也不再掩饰,朝他的方向挪近了些,摩挲他衣袖上面的花纹。
“我不是可怜你,我只是……有点气不过。”
她低着头,郁闷地坦诚心中所想:“你不喜欢舞文弄墨,却被困死在这条路上了,还要装作旧疾不愈,凭什么。”
还是绕到这件事上了。
宁深暗暗一叹,温声安慰道:“不论文臣武将,都是在朝为官,喜不喜欢没有那么重要。若当初我走了祖父和父亲的老路,不一定就比现在好。”
在家族的责任面前,自己的喜好是最微不足道的。
他想保护家族,在魏都这个吃人的地方避祸,就必须收敛锋芒,韬光养晦。
周岚月无言,可心中还是难以释怀,脸别到另一边。
宁深无奈,踌躇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把那句平时绝不会说的话说出了口:
“我做了武将,多半是驻守四方,就要年年留在边疆大营。若是那样,你我便极少能相见了,有什么好?”
“?”
周岚月明显顿了一下,片刻后站起身凑到他面前,双眼疑惑地来回扫视,压抑着兴奋:“这么好听的话,真是你这张嘴能说出来的?”
他说完也觉得腻歪,不自在地想要移开眼,却被捧住了脸,动弹不得。
周岚月沉郁的心情转晴,看着他弯起眼睛:“我明白你的意思,现在就很好。”
好在他坚持下来了,困难都过去了。
宁深想拉她坐下,她却不肯,松开捧他脸的手,转而又环住他脖颈,再次抱住了他。
他没了脾气,正犹豫着要不要回抱,就听耳边传来小声的嘟囔,偏偏声音控制在他能清晰听见的大小,仿佛就是在刻意挑衅:
“亲都亲过了,抱还不敢抱……”
还有脸说。
宁深耳朵有些红,却没绷住笑了,总算收紧双臂,轻轻环住她腰。
第83章 灯油
大魏幅员辽阔, 最南处在越州,最北端顶到了突厥边境,往往越往北行越寒冷。
时值秋日,辽州与羌州一带的百姓已经穿上了棉衣兽裘, 在外面多留一炷香的功夫, 只感觉冷得堪比入冬的魏都。有家中富裕的每日燃着足足的炭火, 这才能好过一些。官宦豪族之家则根本无需担心, 只消将府上房中大门一关,室内便温暖如春了。
宽阔的王府里几乎每间房都烧着地龙,即便是露天的花园也被烘得暖和, 连走廊地上堆砌的重厚石砖都不再寒凉了。
“哎哟——”
后院房中匆匆奔出一衣冠不整的少年, 一边手忙脚乱整理着身上挂着的腰带玉佩, 一边脚步慌忙朝正院赶去, 路上撞倒了手捧饭食衣物的侍女, 也未曾回头看一眼。
紧赶慢赶到了正院, 他下意识重新整了整衣冠,战战兢兢走上前行礼请安:“父、父亲。”
原本他正在房中听伶人唱曲, 兴致正浓时, 忽然听管家传话说父王叫他过去。
他慌张不已, 连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就飞奔了过来, 但愿太平无事。
“你还有脸叫我父亲!”
“啪”地一声脆响,少年还没反应过来, 一个耳光就把他狠狠抽翻在地。
华服雍容的中年女人原本在侧位,见状也坐不住了,眼中含泪上前查看, 把人护在自己身后:“永儿尚且年幼,你作甚这样打他!”
“年幼?他都十六岁了!若不是你这个母亲娇着惯着, 他也不会这样不成器!”
中年男人怒气难消,狠狠一甩袖,不再理会地上坐着的母子。
如今突厥颠覆,外面的局势乱成了这样,对他们甚为不利。
偏偏这个孽子不思进取,整日只惦记着脂粉罗裙,全然不在意王府上下的处境。
若是还有别的选择,自己也断然不会将希望寄托在他的头上。
想到这里,男人不禁感到失意,叹息道:“若是霖儿还在……”
“霖儿霖儿,又是霖儿!你心里只有大哥,何时想过我!”
少年侧脸肿起,原本缩在母亲怀里,听了这样的话竟也不怕了,当即站起身,神情激愤又怨毒:“可惜不管父王怎样怀念,大哥都不会回来了,永远都不会!”
“你住口!”
没想到他敢顶撞,男人厉喝一声,正想怒斥什么,却忽觉心口一阵绞痛,随即眼前昏黑,就要往后倒。
华服女人惊呼,也顾不上庇护儿子,忙站起去搀扶丈夫,生怕他有个万一。
“王爷!王爷!”
那句话太伤人,也是往女人心上插刀子。
她一边抚着丈夫胸口,扭头看向另一侧,含泪责备道:“逆子,霖儿是你亲哥哥,你怎能说出这样的话!”
“父亲,母亲!”
少年见状终于后知后觉感到胆怯,慌忙上前安抚:“我、我说错话了,我不该这样说大哥,你们别生气!”
“父亲你别担心,就算大哥不在,我们,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