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曲(109)
他慌不择路说着,不知想起什么,眼中忽地一亮:“对!魏都,我们在魏都还有——”
“永儿!”女人瞪大眼睛,忙大声将他打断,示意他不许再说。
那个名字太敏感,为防隔墙有耳,王爷向来不许提起,这孩子,真是忘形了!
少年如梦初醒般噤声,脸色苍白满是后怕之色,胆怯地偷瞄主座处男人的神情。
后者呼吸渐渐平稳,罕见地没有计较他的冒失,只是面上阴沉,不知在想什么。
魏都吗?
是啊,他们一家的生死都系在那一处了。成则一步登天,败则万劫不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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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风寒凉,满庭落叶被吹得打了个旋儿,又轻飘飘回到地面,发出吱哑轻响。
承明殿添了守卫,书房里点着几盏蜡烛,窗外看不够亮堂,批阅奏疏时有些昏暗晃眼,用来密谋议事则刚刚好。
“所以,天乐会是将一切罪责都揽下了?”听完禀报,朱缨皱起眉头。
“是。”
吕述并非谢韫的副官,却与谢成平日的装束一般无二,是为掩人耳目低调入宫想出的法子。
身为渐台的重要手下,他曾秘密跟随谢韫前往蜀州,调查关于德宁钱庄的一干旧事。
“可近年来天乐会势力几近衰落,且与朝廷和渐台毫无交集,怎会无缘无故起异心?”
他所说正是朱缨心中所想。
上月渐台混入细作,把长公主府也牵扯了进来,朱缨担心有异动,便佯装与朱绣离心,在暗中继续调查此事。
查来查去不见进展,他们集结所有的线索,最终指向了一个名叫天乐会的传教组织。
乱世百姓艰难,容易兴起传教之流,但近几年大魏江山日渐安定,像天乐会这些组织翻不起风浪来,便随着时间慢慢衰败了,如今更是势力微弱,哪里有能耐往渐台和公主府这些地方安插奸细?
况且,他们没有这样做的理由。
“天乐会背后的势力是什么人?”她问。
吕述摇头,“已经查过了,只是康乐年间农户建立的一个小帮会,背景干净得很。”
朱缨默了片刻,看向另一人:“天乐会只是替罪羊,主使者另有其人。如此看来,你是渐台主人的事可能已经暴露了。”
谢韫觉得她关注的重点跑偏,纠正道:“这是小事。有人神不知鬼不觉混进了皇室眼皮子底下,这才是大事。”
起初他是不想徒增麻烦,才向外人隐瞒了渐台的事,就算暴露了也没什么大碍,反正朱缨早已知情,也不会因此对他猜忌,顶多是日后查办事情的时候没那么方便了。
为了朱缨和朱绣等皇族中人的安危,肃清公主府乃至皇宫的细作才是当务之急。
朱缨自然不会忽略这一茬,略显烦闷地垂下眼。
又是遍寻不获的状况,明显是有人早作准备,把一切可能被发现的漏洞破绽都藏得严严实实。
他们继续漫无目的地查下去,又有什么进展?
敌在暗我在明的感觉格外不佳,她想逆转这不利的状况也无计可施,只能严加防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吕述退下后,朱缨先吩咐照水,传旨解了临平宫的软禁。
皇姐留滞宫中已近一月,若再迟迟不得自由,世人该作何想?
谋逆这顶莫须有的黑锅,不能真扣到她头上。
“长公主自由了,另一边呢?”谢韫突然问。
朱缨没懂他的意思,“什么?”
对上她清澈不解的眼睛,他抿了抿唇,声音也沉下去一些,隐晦道:“我看了内务司的账本,承明殿这个月的灯油份例几乎是以往的两倍,下月呢?你还打算这样吗。”
“……内务司皮痒了,连我这里的份例都敢限制?”
朱缨感到莫名,以为他真在说自己灯油钱用得太多,于是真情实感开始讲道理:“我一个皇帝,多用几根蜡烛还不行了?而且你看看,现在这书房统共点了不过两三盏,我连你都快看不清了,哪里算多?白日批奏疏晚上照明,时时刻刻都离不开……”
见她误解了自己的意思,谢韫先是别开眼,几乎是烦躁地看了一眼窗外。
半晌,他转头看回她,忍无可忍道:“我的意思是,你打算让静王在偏殿住到什么时候?”
“……”朱缨无言,才发现他方才看的方向是偏殿。
原来是这个意思。
朱绪留在偏殿养病已有一段日子,日日来找她请安,有时会多留一些时辰,偶尔还会给她送些东西来,或是自己写的书法,或是自己爱吃的点心。
朱缨倒不觉得烦,原本看看就算了,但每每这时谢韫的反应总是格外有趣,让她忍不住捉弄一番。
时间一久,她竟也开始期待朱绪的动作了。
同在承明殿这片屋檐下,谢韫和朱绪打照面的机会多了起来,但每次的氛围总是十分怪异。
谢韫不喜朱绪,知道她让朱绪留宿时便心情不佳,夜晚闷声不响地用行动表达了自己的不满;白日也不说出宫了,只要得空便留在承明殿,恨不得把自己拴在门口,时刻盯着偏殿的一举一动,过了好几日才恢复如常。
谢韫平时憋着不肯说,今日直接向她提起,总算是忍得受不了了。
不过确实已过去许久,承明殿是天子居所,有人同住终究不方便,也不合规矩。
她问过御医,知道朱绪的伤已经基本养好,命他返回裕静宫也无可厚非。
“哎,别生气嘛。”
这种时候,自然是先安抚面前的人最为重要。
她弯起眼睛,耐着性子许诺道:“再过两日,我就下旨让他回去,好不好?”
得到了她的保证,谢韫放下心来,低声辩解道:“我没生气。”
“好好好。”她笑眯眯答。
两人从书房回到寝殿,还没说几句话,忽然殿外传来动静,侍卫禀报道:“陛下,静王殿下求见。”
朱缨瞥了一眼时辰,刚过戌时,确实比通常就寝的时间早一些,他这时候过来也挑不出什么错处。
但她冠发已散,没有兴致再去与他相见。
她想了想,索性对谢韫道:“不若你替我去一趟?就说我已经歇下了。”
这番话正中某人下怀。
他没忍住弯了一下唇角,总算扬眉吐气:“那你先去洗漱,我很快便回来。”
第84章 非分
朱绪只着一身单衣, 脸色微微苍白,头发也有些毛躁,看上去仿佛惊魂未定,正站在门外等候。
终于听到“吱呀”一声轻响, 他立刻抬起头, 眼中含着热切。
“皇姐, 我——”
一句话还没说完, 他先定住了。
高大的丹漆殿门自内向外缓缓打开,出现的却不是他期待见到的那人。谢韫面色沉静,深邃如寒星的眸子随之抬起。
“原来是督帅。”朱绪垂下眼, 藏在袖中的手指无意识收紧。
这里是皇姐的寝宫, 他竟来去自由, 如同自己的府邸一般。
谢韫不管他怎么想, 不动声色颔首回了礼, 道了一句“静王殿下”:“天色已晚, 陛下已经歇下,怕是不能与殿下相见了。”
“既然如此, 我就不打扰皇姐歇息了。不过……”
面前人几乎比他高出一头来, 可他丝毫不惧, 眼中压抑着妒色:“皇宫秩序森严, 即使督帅再受皇姐宠信,却也是外臣, 随意出入天子寝宫不合规矩,恐招人闲话。”
“天下是陛下的天下,所谓规矩, 自然也是陛下说得算。”
谢韫早已看穿了他的心思,淡声道:“这样说来, 殿下身为天子手足,本也不能进入陛下寝殿,现在在此处求见,怕也是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