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曲(116)
听到朱绣叫他名字, 他先是一愣,而后低声应:“小人在。”
她问:“月溪死前不肯认罪, 口口声声说真正的细作是你,现在他死了,你还为他烧纸钱, 心里不会对他有怨言吗?”
“怎会。”燕若摇摇头,唇边淡笑如沐春风, 令人讨厌不起来:“逝者已矣,往事有如云烟,月溪做了糊涂事,生前悔悟不及,若他泉下有知得见纸钱,想必也会愿意与小人冰释前嫌的。”
“月溪若有你半分拎得清,也不会铸成大错。”朱绣最后看了几人一眼:“罢了,都起来吧。”
她目光从燕若身上掠过,敲打道:“你们对月溪情义深重,是他的福气,但在府上烧纸钱这种事不吉利,本宫不希望再看见第二次。这次就当小惩大戒,青竹院全体罚俸半年,可有异议?”
众人连忙应下谢恩。
朱绣略感疲累,没了散步的兴致,照样没有遂他们的愿留宿青竹院,带着书琴径直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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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早,朱绣戴雀冠着朝服,如常坐上了入宫上朝的马车。
朝会开始的时辰早,冬日更是天还不亮。长公主治下心慈,自己虽要起早贪黑,却不要求府上人随同,只要自己居住的归澜院中有人侍奉便好,其余院落皆可自便,免去请安。
是以唯一主子一离开,阖府上下便再度静寂,进入睡梦中。
一片安详宁静里,归澜院书房并未点灯。
灰衣男子悄然而至,趁无人注意推开房门,隐入一室黑暗。
向外张望一眼确认安全后,男子利落点起一截残烛,开始在宽大桌案和书架上小心翻找。
名单,卷宗……
那东西太危险了,关乎他们的性命。他必须亲眼确定才能放心。
找到了!
他眼中一亮,从桌侧檀木屉中小心翼翼地抽出卷宗,迫不及待打开去看——
“你在做什么!”
沉重的书房门被重重推开,一声厉喝传来。
燕若仓皇抬头,竟发现本该入宫上朝的长公主不知何时去而复还,眼中仿佛淬了冰,是他从未见过的凌厉。
他手不住地颤抖,下意识把卷轴藏在背后,腿一软跪伏在地上:“给殿下请安,殿下怎么回来了……”
“本宫不回来,难道等你将书房里藏着的文书卷宗出卖给外面的人吗?”
“你太令本宫失望了。”朱绣不欲再与他多言,“来人!”
“不是的!”燕若脸色煞白,慌忙摇头想要辩解。鱼贯而入的守卫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不由分说将人拿下,夺走他藏起的东西。
卷宗重重摔在地上,骨碌碌向前滚了两圈,被侍卫捡起交到朱绣手上。
她冷冷睨了一眼被压在地上动弹不得的人,随即收回目光,将卷轴打开。
不过草草一掠,她却变了神色,意外地抬眼,复又看向燕若。
“殿下以为小人是细作,是来书房偷情报的吗?”
燕若被人扣押着,依然费劲力气抬起头,“月溪已经走了这么久,殿下还是觉得他无辜,认为是我陷害了他。”
朱绣不回答,而是眼微眯,把手中卷轴完全打开:“所以你瞒着所有人潜入书房,就是为了找这个?”
身后守卫一用力,他闷哼一声,却不肯求饶,红着眼固执地望着她,解释道:“前几日听刘管家提起,说殿下命人拟了一张名单,要把府上部分人遣退回乡,青竹院几位公子或许也会包含在内。殿下许久不曾踏足青竹院,众位公子无不担心是受了厌弃,小人也一样。”
“小人不想离开殿下身边,不想离开公主府,想着看一眼名单便能安心,加Qqun叭叭三灵期七雾三溜广播剧小说漫画都有哦这才犯了糊涂。事到如今不敢乞求殿下原谅,请殿下重重责罚。”
说罢,燕若垂下眼睛,重重叩首下去,不再抱有半点希望。
房中除了自己,就是伏地低首的燕若,还有听候差遣的侍卫。
朱绣无言,少见地露出了心烦意乱的模样,手指一松,卷轴便轻飘飘落在地上,如同一片飘过的云。
她精心设计的一个局,最后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许久,她长长一叹,转过身缓步走出书房,口中下令:“传本宫的话,燕公子行为不端,即日起禁足房中,没有本宫的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本以为这次性命难保,没想到会被网开一面,望着朱绣离去的背影,燕若脱力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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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场上,几匹骏马正疾速奔驰,为首的青年男子最为惹眼。
他扬手挥鞭,眉目动作间无不沉着,身下烈马声声长嘶,执拗地不肯接受指令,拉着男子于矮草间狂奔,四只马蹄呈银白色,飒沓起来如同烟尘起雾。
围栏外众人远远望着,无不替他捏了把汗。
周岚月眼都不眨地张望,时不时心痒地向前走几步,由衷感叹道:“早就听闻突厥雪蹄马乃世上之冠,可日行千里不见疲乏,今日得见果真不俗。”
朱缨也关注着马场上的情况,接道:“越厉害越危险,这样的马性子烈,最容易伤人。”
“江北少草原,缺马匹时往往自北方运来再编入军营,也曾有过一匹雪蹄马。”谢韫道。
帝王仪仗中生着炭盆,到处是暖烘烘的。见她脱了裘氅,谢韫默默吩咐人上了杯热奶茶。
穿着说热,脱了又嫌冷,喝点热的能好些。
朱缨奇怪:“什么时候,朕怎么没见过?”
“那时陛下年幼,还没有来军营。”
“那最后驯服了吗?”她又追问。
谢韫摇头。雪蹄马习惯干冷天气,受不住江北的气候,营中给不了它适应的条件,没过几月便萎靡郁死了。
魏都与突厥相离不远,气候差距不大,应该还能养活。
“这样娇贵……”
周岚月小声说,又问孟翊:“孟帅这些年在西北作战,敢问这种马在战场上表现如何?”
孟翊也不知,答道:“雪蹄马珍稀,在突厥也同样少见,极少上战场,通常只作贵族豢养赏玩之用。作战表现虽不知,但长途跋涉的本领确实出众。”
“累死累活驯服只为赶路,未免太亏了。”她嘟囔一句。
经过这几日,突厥使团中各人的底细早就被摸了个底朝天,除却公主王子,其余的人无一精通中原话,顶多略知皮毛。
这次突厥相约驯马,只来了原本使团人数的半数,而且伊南公主不在,伊格王子在马背上,仗着这点,几人说话便无所顾忌了。
周岚月嘴上这样说着,目光却诚实地又飘向马场,烈马四蹄如飞,所到之处几乎拉出一道残影,分外潇洒。
朱缨觉得好笑,“你喜欢就直说,拐弯抹角的。”
左右突厥这次进贡了五匹,还匀不出一匹给她吗?
她被看穿心思,当即嘿嘿一笑:“那臣就不掩饰了。”
“过几日闲暇了,你去御马司挑一匹,能驯服就带走。”
周岚月喜不自胜,狗腿地一拱手:“臣谢陛下赏赐!”
朱缨摆手,对着宁深揶揄道:“表哥,到时你得陪着去,好好看着她,可别让她一时忘形受了伤。”
此话正中周岚月下怀,得意地用手肘杵了杵身边人,“皇命不可违呀,国公大人。”
陛下公然调侃,宁深没法说什么,用眼神示意旁边的某人收敛一些,应道:“你何时想去,提前通知我便是。”
看着两人的模样,朱缨也高兴。周岚月这家伙,八成真要当她表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