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曲(117)
朱缨目光巡向另一边,正好与皎皎相撞。她想起什么,吩咐宫人道:“郡主畏寒,去加个炭盆。”
出声免了谢恩,她展颜笑道:“朕曾教过皎皎骑马,现在呢,该不会全忘了吧?”
“陛下所教,皎皎自不敢忘。”
炭盆放在身旁暖和了不少,陈皎皎掖了掖披风,眼尾弯出一个柔婉的弧度,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只是上马还是会胆怯,不敢一人行动。”
“毕竟是初学,你身子弱,害怕是正常。”
朱缨安慰她,又看孟翊:“朕记得孟卿此次回都带了不少西北马,似乎有半大的小马驹?”
“回陛下,正是。”
孟翊回过朱缨,对陈皎皎道:“西北马大多性子和顺,适合怡景郡主。若郡主不嫌弃,臣可以派人送去府上两匹,以供郡主练习。”
若陈郡主真的可以学会御马,便不会发生如那次闹市惊马的事了。即便运气不好,她也可以在关键时刻自保。
第90章 猎鹊
“那便多谢孟帅了。”上次受其相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陈皎皎感受得到他的善意,礼貌道了谢。
远处马场上忽然传来欢呼,众人一振,纷纷坐直去看。
只见马上男子胜利般举起手中的金丝软鞭, 另一手抵在口中, 吹出一声甚为嘹亮的口哨。而那匹原本暴烈不肯屈服的烈马却分外平静, 堪称柔顺地屈起一双前蹄。
伊格王子将那匹雪蹄马驯服了。
“突厥人生长在马背上, 果然名不虚传。”旁观的使臣见状起身向朱缨道贺,她令人拿来赏赐,夸赞道。
“多谢皇帝陛下。”
烈马已经驯服, 伊格却没有归来, 也没有下马, 而是直接从随从手中接过弯弓大箭。
众人皆诧异, 已经有议论声隐隐响起, “这是要做什么?”
男子听不到这边的声音, 再度一甩马鞭,从马场中央驱驰而出。
这次雪蹄马彻底臣服, 一奔一跃都极其听话。
接近密林后, 他执弓搭箭随意一射, 惊起一群倦鸟结群而出, 下一刻三箭齐发,流矢破空声响起, 箭矢落地时穿着猎物,一箭一鸟,把控得分毫不差。
伊格驱马至马场边缘, 下马来到观望台拜见朱缨,献上手里拿着的猎物, “在中原,喜鹊是吉祥之鸟。小王将这三只喜鹊献给皇帝陛下,祝愿陛下事事如意,两国永世交好。”
“既如此,就借王子吉言了。”朱缨令人收下,笑着说:“雪蹄马珍贵,喜鹊吉祥,王子用心,朕很高兴。”
伊格躬身,碧色眸子望来时分外深邃,“只要陛下高兴,小王所做便值了。”
朱缨只当没听见,不动声色移开了目光,问道:“今日为何只见王子,不见伊南公主?”
“伊南身子抱恙,只是寻常不服水土罢了,劳陛下挂念。”
他眼神直勾勾的,复又提起宫宴那晚的事:“她将要嫁作魏国妇,不适应怎么行呢?”
朱绣接过话茬:“王子与伊南公主一母同胞,情谊深厚,胞妹一朝仓促远嫁,王子远在突厥,日后必然会思念的。”
“思念归思念,她总归是要嫁人的。”
伊格笑了一声,话中有深意:“督帅也许不了解,在我们突厥,女子出嫁前从父从兄,可没有什么继承家业的规矩,只有男子,才是有资格搏击争抢的苍鹰。”
话罢,周岚月没忍住嗤了一声:“那看来突厥还是要多多学习了。”
伊格不解:“这位大人是何意?”
周岚月懒得解释,扯起嘴角不说话。
乾仪卫司上下一心,苏若胭默契地开始前后夹击,语中欢快却甚为气人:“王子殿下连这都听不懂吗?如果突厥能对男女一视同仁,女子就也能做‘苍鹰’啦,毕竟,女子才不比男人弱呢。”
“倘若女子弱,那大魏受女子统治,怎么还能让‘苍鹰’的国家俯首称臣呢?”
这番话说得巧妙,看似是在议论男女之分别,实则暗讽突厥战败,巴巴地遣使来议和。
话音落下,大魏这边不论男女都笑了,朱缨也没忍住,微微弯了唇角。
“好了。”总归要顾及突厥的颜面,她出声制止,抬声道:“天色已然不早,朕有些乏了。诸位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她这样说,纵使伊格心有不甘,此时也只能应下:“恭送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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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魏的地盘,当着女子的面说女子不是,真是奇了。”周岚月跟着朱缨回宫,抱臂道。
刚才没散的时候她就在纳闷,之前看这位王子还觉得尚且过得去,今日亲自上场为大魏驯贡马,本以为孺子可教,后面却主动来了这样一出。
那样心急地想定下伊南公主的亲事,可见是真的容不下这个妹妹,亏还是一母同胞呢。
朱缨随意一笑,“所以啊,有的人会说中原话,却未必能学会中原的礼仪。”
喜鹊是吉祥之鸟,伊格只知这茬,但还是差点火候。
且不说这个季节哪里来的喜鹊,既然寓意吉利,起码应该是放进笼子进献,哪有直接射杀的道理?
突厥人野蛮尚武,不自觉地把自己的思维代入魏国,以为这样能引她大悦,殊不知极为失礼。
前几日突厥使团觐见时,她都远远坐在御座上,远不如这次离得近,让她第一次看清了伊格眼中藏着的东西——利益、权势、欲望,唯独没有真情。
突厥新王室初立不久,没想到内部已有矛盾,发生兄妹阋墙之事。
伊格毫不掩饰地展示自己的野心,朱缨不傻,自然能够领会,也能看出他们兄妹之间的暗潮汹涌。
今日之所以伊南公主缺席,恐怕根本没什么身子不适,只是他刻意瞒着,希望隔绝竞争者独自表现罢了。
他急于对自己示好,无非是想要得到大魏的支持,好在日后谋夺汗位时拥有更多筹码。
可惜了。
只说到现在的印象,朱缨对那位公主殿下更感兴趣,至少她不曾使过阴私手段,试图用婚事解决对手。
不过,不管他们之间竞争多激烈,那也是突厥内部的事。
伊格将这种事搬到明面,试图拉拢异国势力来争夺权位,在她看来是件绝对的蠢事。
突厥极北严寒,朱缨对那里不感兴趣。她现在没有对外扩张侵吞的念头,只有先处理好自己的家务事,防止内部起乱,才是明智的选择。
“突厥这次派使团来是为议和,既然如此,后面一段时日就请他们留在四方馆,朕会派大臣前去先行与他们商议。”
她吩咐道:“朕还有政事要处理,若有人想要进宫觐见,就先拒了吧。”
“是。”照水应下。
“满朝为突厥的事奔忙,陛下分身乏术许久,现在终于能歇息一番。”
周岚月余光看见照水,不忘贼兮兮调侃:“照水大人日夜挂心政事,想必与秦御医很久没见过面了吧?这下可有人高兴了。”
此话戳中照水心事,不由有些羞窘地垂下眸子。
朱缨无奈,出声替她解围:“青迟近来忙什么呢,可曾与你说过?”
“多半就是捣鼓些药材,替后宫几位太妃调理身子。”
照水答,想起上次见面时秦未柳说过的话,又补充道:“陛下说过让他多多留意坤宁宫的旧事,他记在心上,已经在查阅医书寻找线索了。”
“劳他挂心了。”朱缨眸色一暖,原来他已经在替自己留心母后的事了。
世间杀人的法子就那么几种,不过刀剑食医而已。母后之死蹊跷,当时身上又无外伤,最大的可能就是有人下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