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阵曲(172)
朱缨立在最首,随着远处男人越来越靠近,目光从原先的冷利渐渐变得嘲弄。
她直接把马缰一扔,讥诮道:“再不出来,朕就攻进你的帅帐了。”
与朱缨的脸色差不多,陈则义眼下青白,这些日子明显也不好过,日日要为胜败烦忧。
“陛下,就不必再说这些诛心之语了。”
时值正午,陈则义望了一眼刺眼的日光,道:“时辰尚早,若陛下愿意,就挥退大军与老夫谈一谈吧,不管是谈判还是谈心。”
说罢,他先行抬手,令身后将士退后。
朱缨眯起眼:“朕与你有何话可谈?”
谈谈如何给她的时予偿命吗?
第134章 禅位
“谈谈接下来的战事, 还有我的女儿。”陈则义目光不像月前那样锐利,而是蒙上一层道不明的疲乏。
现在想起她了?
朱缨执剑的手倏地一紧。
察觉出她动作的细微变化,后方将士急切劝道:“陛下,当心有诈!”
朱缨下定了心意, 不言不语, 示意众人退后, 自己拉着战马向前走。
烟尘弥漫, 双方大军皆后撤数十步,战场中央,唯有二人。
陈则义看着她, 道:“这些日子, 陛下劳累不少。”
“不劳费心。就算是, 不也是托你与许瞻的福吗?”朱缨轻嗤。
陈则义沉默良久, “陛下自小到大生活在两江, 魏都这等富庶之地, 不知北地贫寒,又怎知我们这些连年守边之人的苦楚。”
“所以你就勾结许家铸造劣币, 拿着官银操练私兵, 里通外敌?”朱缨任他狡辩, 冷声问:“那许瞻呢, 他又是因为什么?”
德隆望尊的内阁首辅,魏都第一世家家主, 难道也是因为所谓“日子难过”吗?
陈则义没有回答,长长叹了口气,口吻模糊:“此战拖了太久, 陛下是否也累了呢?”
朱缨没那么多耐心,睨他一眼:“你有什么想说的, 尽管直言吧。”
当陈则义提出要和她单独“谈判”时,朱缨就知道,他一定有条件要提。
她开门见山,陈则义也不再顾左右而言他,进入正题:“这场战事胶着太久,再继续打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周边邻国虎视眈眈,我们争个两败俱伤,反让他们坐收渔翁之利,不如明智一点,停战吧。”
他神色渐渐深沉,低声道:“双方撤兵,签订和约,以疏山坪-兰河一线为界,你我划江而治,自此井水不犯河水。我于大魏北疆立足,也能为大魏与突厥增加一道战略缓冲地带,如何?”
朱缨直接失笑,原来这就是他处心积虑的“谈判”。
“前朝恒昌二十八年,开国太祖娘娘自临州起兵,两年先后攻下羌州肃州,随后入主都城推翻哀帝,建立新朝。不过三年,各地诸侯纷纷投降缴械,归顺于大魏,其中就包括青州王。自那之后,北地三州安定至今。”
她语气平静,目光回到陈则义脸上,声音变得微沉:“现在我所统治的大魏,就是先祖娘娘打下的全部领土,不说开疆扩土,但先前失去的哪怕一寸一厘,都已经被我收了回来。陈则义,你要我忍气吞声与你并立,割出一大块国土相让,自己不觉得滑稽吗?”
大魏与突厥对峙多少年,和睦和敌对都有过,从来没有什么所谓的“缓冲地带”,也不需要有。
商量不成,陈则义也不再伪装,脸色阴沉:“你既知北地与突厥往来多年,就该清楚,我不会没有后手。”
“突厥方与大魏签署了议和条例,可保两国边境三十年安稳太平,谁会帮你?”
朱缨笑了:“那位丧家之犬般的前可汗,仓温吗?”
想起前段时间伊南传来的密报,除了许诺突厥王室不会插手魏国内部事之外,就是为了告知她——突厥境内的不怀好意之人已经解决了。
身为邻国公主,伊南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帮助大魏,但朱缨给得起她想要的东西。至于到底是什么东西,就没有必要让陈则义知道了。
“对了,忘了告诉你。”
朱缨姿态放松,手随意搭在另一侧手臂上:“突厥前任可汗仓温原本蛰伏于边境,可惜半月前被王室追剿,已经逃往突厥西部。现下他自身难保,就算想要暗中帮衬什么人,恐也有心无力了。”
陈则义大震,不可置信地对上她的目光。
是了,是了。
既然他们能做到提前切断魏都与两江之间的联络线,朱缨想在边境拦截一道信件又有何难?何况,她还有突厥正统王室的支持。
这样一来,仓温那边生变后就算想要给他报信联系,自是难上加难。
陈则义手掌渐渐握成拳,指骨用力到咯吱作响。
他满面不甘和怨恨:“朱缨,你就这样容不下我?别忘了,皎皎虽然与你亲近,但依旧是我的女儿!”
皎皎?
至今奄奄一息缠绵病榻的少女,还在被他当作谈判的筹码。
朱缨无法再保持理性,眼眶悄然染上一点红:“你在乎她的死活吗?我告诉你,你听好了。”
“许敬川那一镖本就伤了皎皎的心脉,一举命中后,他依然不肯罢休,欲用匕首干脆利落取她性命,孟翊赶到救下了她,许敬川却逃得无影无踪。”
朱缨本想告诉他皎皎有多么痛苦和难过,试图唤起一点他仅有的良心,可说着说着,她想起了出征前,皎皎躺在病榻上对她说过的话。
离间许陈联盟,告诉他。陈皎皎已经死了,被“哥哥”亲手杀死的。
朱缨不动声色,最终下定心意,接上说一半的话:“之后,皎皎被送入宫中救治,整个御医司倾尽所有忙碌一天一夜,也没能留下她的性命。”
她目光直直射向陈则义,字字清晰:“皎皎,你的女儿,到死都在想怎样为你们赎罪!”
如果说得知仓温败逃时陈则义的神色是震惊,那么现在他脸上写着的就还要多一份骇然,而显露于色的惊乱远远大于痛心和悲怆。
皎皎已死,许敬川却逍遥法外性命无忧……怎么可能?!
许瞻明明说皎皎没死,还在皇宫中休养,他的儿子许敬川也没有逃脱,被皇帝抓捕下狱。两人都在皇帝手里,只有得胜打败魏军,才能救回他们。
难道这一切都是许瞻的谎话,只是为了利用他的大军达成自己的计划?
陈则义心下惊疑不定,乱成了一团。
男人神色如此表现,朱缨最后那点期盼消失地无影无踪。
陈家幼子陈永自幼无忧无虑,是整个陈家的眼珠子,被父母包容一切纨绔行径,当街打人、欺男霸女的事也被摘得干干净净,悉数推卸到别人身上。可同父同母所生的皎皎呢?自小被算计成为一枚棋子,因为她懂事、贴心,所以就可以随意辜负和伤害,这些年相依为命的哥哥是假的,就连数月才能收到一封的家信也是虚情假意,满纸荒唐。
朱缨为她感到心寒无比,也不愿再看陈则义一眼。
“皎皎无处不好,唯有一处悲哀,就是遇上了你和景氏这样的父母。”
说罢,她掉转马头不再停留,手持马鞭重重一抽,离开了战场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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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有变,整个魏都都变得寂静沉默,街坊四处一片冷清。
离开了宁府,宁深和严庚祥乘马车入宫,未至宫门口,已经被守在外面的西大营叛军拦下。
师生二人无法,只有下车,忽而听高处传来猖狂的喊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