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124)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杨廷和正要站出来劝说朱厚熜这样做有问题,钦差如果走文臣的路应该从都察院派出。

但他又听皇帝寒声说道:“三品以上,请圣旨会同锦衣卫岭南行走,取朕宝印,两广诸军皆听调令!”

杨廷和瞳仁微缩。

三品以上,两广可就只有两广总督这个级别了。

锦衣卫岭南行走又是什么?

“陛下!”杨廷和不得不发言了,“此权过重,两广上下闻旨惊惧……”

“后一道是密旨。”朱厚熜冷眼扫过他们,“两广三品以上若有躁动,便是此殿中人交通上下。两广重臣既有嫌,岂可不防?”

“陛下,疥廯之患,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许多人都这么觉得,他们只以为皇帝面对第一次边患反应过度了。

“张孚敬,你是户部清吏司郎中,广东解送至京银两源自何处,十年来变动如何?”

张孚敬立刻熟练地报出数字,而其中广东珠池、盐课、贡税全都是下降趋势。

“两广兵患、粮饷派银如何?”

“广西藤峡盗乱、岭南匪患、南洋海寇……”张孚敬之前不参与辩经、奉旨潜心撰写奏疏的成果一览无余。

朱厚熜离开了御座,缓缓走到张孚敬的面前。

“汪鋐写的是血书,只有一本。呈送内阁的,是抄本。朕暂时不信两边谁说的是真相,所以朕要做最坏的打算,看清真相。”

他举起了陆松的佩刀递过去:“接剑!杨慎,拟旨两道,一明一暗!”

杨廷和目光再度一凝:他儿子亲笔拟的旨!

知道这密旨存在的,只有这殿中诸人。

皇帝的宝印,就存放在这中圆殿中。

而那所谓锦衣卫岭南行走,是什么时候持着一方宝印离开京城的?

皇帝足够信重的锦衣卫高品指挥……

杨廷和脑海中浮现出两个幕僚告诉他的两个人,只知其姓不知其名,护送梁储返乡。

他不禁压抑着眼底震骇看向朱厚熜,随后迅速把目光转移到陈金、郭勋身上。

……不可能吧?

再度看向一直一言不发的严嵩时,杨廷和心底坚定地吼出心声:不可能!

严嵩又怎么可能知道?一道从正德十五年就上过数次的奏疏而已!

但眼下要委派钦差去两广,正是杨廷和想要引导的事态发展方向,他……不想阻止。

那竟是封血书,他也没道义阻止皇帝发飙。

皇帝已经很久没发飙了,而这是他面对的首败!

杨廷和不知道严嵩此时心底也翻涌着滔天巨浪。

严嵩知道弗朗机人与江彬有关,江彬与王琼、陈金、郭勋等人有关。弗朗机人在屯门岛安营扎寨时,郭勋、陈金都在两广任职。当时也在广东的吴廷举,现在挡在杨廷仪面前。

可这些都是他的猜测,他没有对皇帝点破。

现在,皇帝为什么对这一场屯门之败表现得反应如此巨大?

他真要在两广掀起巨浪吗?

那郭勋、陈金怎么办?

这不是遂了杨廷和的意吗?

不,不像……

“杨廷和,谁之地?”

那冰冷的六个字回荡在严嵩心头,他望着接过“宝剑”的张孚敬。

刃藏鞘中,锋芒不显。

这一刀,将从何处来,斩往何处去?

……

四十多万两的临时粮饷,皇帝没有让户部为难。

可是从所谓封桩库性质的密库中拿出来,却只让人感受到胆寒。

那是拿“命”从朝臣那里瓜分钱宁、江彬籍没家资的皇帝。

现在这笔钱如此毫不犹豫地拿出来了,会要谁的命?

七试不中、蹉跎半生至四十有余的张孚敬在锦衣卫北镇抚司镇抚王佐的护卫下启程了,带着圣旨、天子赐剑。

十七个参预国策会议大臣无不胆寒。

原来在南镇抚司的王佐为什么成了北镇抚司镇抚使?

因为日精门之火。

屯门海战,区区蛮夷小国的一股远遁匪贼而已,纵然可能有两广市舶及出产之利的猫腻,为什么要出动北镇抚司的镇抚使?

难道锦衣卫已经查到了与日精门之火有关的一些线索?

这线头,竟在南方?

郭勋很害怕,他想去为当年之事请罪,他也想派人去告诉抚宁侯朱麒。

可他不敢,他好不容易能在勋臣中独获圣恩,列席国策会议。

陈金也害怕,他没有梁储的智慧,他也拿不准皇帝的主意,他甚至不敢在这种时候去找什么人商量一下。

北镇抚使离开了京城,但东厂提督呢?

中圆殿之中,有谁交通上下?

三品以下立斩,三品以上调令两广诸军的阵仗太恐怖。那道密旨,是王宪亲自办理好兵部手续的!

杨廷和隐约感觉这件事也失控了,阵仗太大,而且为什么要跟日精门之火隐隐联系起来?

虽然如此,他却并不算太担心。两广的火,无论如何也烧不到他身上。就是梁储……他梁家就能脱得开身?

南行途中,张孚敬和王佐并不熟。

“王镇抚,若事有变,那锦衣卫岭南行走……”

王佐笑得友善无比:“若事有变,张大人是行走,那岭南行走自然也会出现。”

第119章 就这?爷见得多了!

张孚敬浑身上下的每一滴血都是热的,但他的每一根神经也都是紧绷、忐忑的。

以区区正五品户部广东清吏司郎中成为钦差,以御书房行走的名头佩天子“赐剑”,他去广东带着的是三品以下抗命即斩的威权。

但真那么容易吗?这只说明广东那里恐怕是一张大网,一张致命的大网!

张孚敬怕死,可他更怕辜负圣望。

看着能让满朝公卿见之便提醒吊胆的锦衣卫北镇抚使,张孚敬肃然说道:“王镇抚,你我奉皇命,抵达广州府之前应当无虞。广东只要不是谋逆大事,此去广东便不致路遇有心盗匪!如今,首要却是屯门海战生还官兵之安危。既奉圣命,汪鋐便是钦犯,拜托王镇抚了!”

王佐之前和善的笑容中多了一分真诚,凝视了他片刻就说道:“自当领命!张行走勿忧,汪鋐奏报刚进宫,陛下就命北镇抚司旗校先快马南下了。”

张孚敬心头凛然:那是他接旨的前一日。

还有更早派往广东的锦衣卫岭南行走……这局棋,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布下的?

他回望北方,只觉得那个许他以殊恩的皇帝似乎正用深邃的目光也遥望着南方,但看得应该比他张孚敬更远。

不知何时起,陛下就一直在看着南洋之滨!

“当日何故犹自苦辩不肯退避?”杨廷和府上书房中,杨慎再度低头听训。

杨廷和难得显露出焦躁不安地踱来踱去:“维之不曾举荐你,十五人之中,有四人定然没有举荐你。我早就告诉你了,蒋冕、王琼等恐怕会蓄意捧杀你。以你性情,以陛下与为父如今之情势,你须万事谨慎,学学刘龙!陛下不问,不说!严惟中、王伯安若有排挤,忍!”

他停下脚步看着儿子,担忧急切地嘱咐着:“忍!忍!忍!切记!切记!”

杨慎也不是完全傻,肃然答应:“儿子知道了。屯门大败,两广似已糜烂多年,陛下震怒。张孚敬携天子赐剑南下,北镇抚使随行听候调遣,此非常之时。”

杨廷和欲言又止,更多的分析他不敢对儿子讲。

吓着他是小事,但他现在天天都得去皇帝身边听差,万一陛下套出什么话来呢?

这一次,杨廷和是真的被朱厚熜惊得不浅。

当日刑部大堂上,皇帝的临场应变只是符合他快刀斩乱麻议定大礼时所表现的才华,梁储、袁宗皋、严嵩、蒋冕等人的表现也都是因皇权圣眷而为己身谋。

随后的十八张交椅、心学理学之辩则展露了他能用阳谋的智计。

但现在呢?只是礼部主客司郎中聂仕平与南京四夷馆主客司主事梁焯把正德十五年就上过几次的奏疏再向新君上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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