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14)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有这个礼部尚书在,梁储一直并没有过多琢磨这次帝位传承的细节问题。

从习惯的认识里,皇位传承和血脉就是不可分割的。要继位,必定得继嗣,这是天经地义。

纵然都知道兴献王如今只剩下一个独子,但历史上也有类似的典故,同样可以再从宗室中选一人过继到兴献王名下。

而从宣诏到现在,兴王府上下也并没有表达过对这个问题的疑问。在他们看来这也很自然,谁会拒绝皇位呢?

谁能想到,嗣君竟是这样看待遗诏的呢?

梁储直面这个冲突之后,终于意识到遗诏中的纰漏:没有多写上一句话,明确继嗣再继统!

毛澄短暂懵圈之后,情绪陡然激烈地来:“殿下!大位传承若非父子相继,便只能兄终弟及!不继嗣,天子法统从何而来?殿下要置祖训于何处?”

朱厚熜摇了摇头:“孤奉皇兄遗诏入京,遗诏便是孤继位之法统!既要孤入嗣孝庙为子再继大统,何不及早言明?孤乃兴献王长子、独子,不能尽全孝提前释服在先,如今竟又要见利忘义弃生身父母奉祀他人?卿等欲令天下人如何议论孤?”

连串反问,朱厚熜在这么严肃的场合也尽量用称呼和言辞来强化自己的态度。

解昌杰浑身发抖,全完了……这还没入城呢,怎么就先冲突起来了?

“孝有大小,殿下是兴献王之子,更是太祖之后!”毛澄唾沫都喷了出来,“如今身系江山社稷,焉能因小失大?孝庙绝嗣……”

“孝庙绝嗣了?”朱厚熜再次冷冷打断,“那大行皇帝又是何人之子?”

毛澄顿时噎住了。

弘治皇帝确实不算绝嗣,他有个儿子;但这个儿子现在无子而崩,真要抠字眼,绝嗣的是他朱厚照。

“……殿……殿下。”解昌杰忐忑咬牙地站了出来,“眼下还是先登基为妥,国不可一日无君。若在此事上争执不休,天下可就乱了,江山社稷为重啊……”

说罢就一派为朱厚熜考虑的架势,对着梁储等人说道:“阁老,大宗伯,诸位不如先议一议,应当如何恩荣兴献王府上下,令殿下不致于为天下人所议论。”

毛澄精神一振,王府长史似乎都认同殿下需要继嗣再继统,那就好说了。

而如何对兴献王上下加恩,礼部自然早有研究,这是他的活。

他还没开口,就听袁宗皋冷然驳斥道:“名不正则言不顺!殿下是奉大行皇帝遗诏继位,诏出太后、阁臣,奉迎团捧遗诏金符一路至安陆,迎护军随同返京,无一事不在明处!殿下既是以兴献王长子继位,登基后兴献王自当追尊帝号、王妃进尊太后便是,这才不致于令殿下为天下人所议论。”

解昌杰心肝一颤,而奉迎团诸人一时心中全都翻起滔天巨浪。

尤其是张鹤龄,脸色已经全然变了。

从收到一个诗筒开始,一路上他还没崔元受嗣君喜欢,本还以为那是因为嗣君更亲近那些文人。

崔元虽不是文臣,但他也颇有才名。

今天图穷匕见,借一个入城、入宫仪注,嗣君真实的目的显露出来了:他竟然不准备做孝庙的儿子。

他若不是孝庙的儿子,那自己以后还是国舅吗?

毛澄顿时开口:“袁臬台此言大谬!”

张鹤龄不由得看向了毛澄,此刻听到毛澄直斥袁宗皋,张鹤龄竟觉得毛澄如此亲切。

看那梁储仍旧低眉不语,就像他内阁老好人、谁也不得罪的名声一样!就这样的人,也配作为内阁重臣?

毛澄这次面对了袁宗皋,火力就更猛了:“袁仲德!如此一来,置慈寿皇太后于何地?”

他也不只是针对袁宗皋,那是敲打朱厚熜:人家选立你,是何等恩情?

毛澄对着朱厚熜振振有词:“殿下只言遗诏中有‘兴献王长子’,何不说说兄终弟及四字何解?如今天子大行,其弟若是从弟之义,则如今大行皇帝之从弟何止一人!如今大行皇帝无后,孝庙基业自然只能传给亲子!嗣统本一体,继统不继嗣,纷乱永无休止!”

“皇兄无后,是孤之过错吗?是父王之过错吗?何以令孤继嗣大宗,令父王不得亲子奉祀?请大宗伯教我。”

还没等毛澄有所答复,朱厚熜又反问:“听了大宗伯之前这些话,现在孤也看出来了。此次大位传承内情竟如此之多,那既然明知如此,为何这般匆忙?想选孤入嗣,为何没考虑兴献王府也是一脉单传,先遣使来问问愿不愿?又或者,先下一道旨意?”

“殿下!”毛澄头都有点晕了。

朱厚熜继续打断他输出道:“如今一不曾询问过孤的意见,二不曾先下旨,三又大张旗鼓直接奉迎孤来继位。遗诏中孤‘兴献王长子’之身份写得明明白白,却又要孤以皇太子身份登基、就此过继到孝庙之下!不需多辩了,若是这样,孤不进城。”

梁储张了张嘴想要劝一劝,就听朱厚熜对他说:“梁阁老,太后选立之恩,阁臣们荐立之功,我都记在心里。但若要我继嗣才能登基,那就无以为报了。我宁愿继续做个王爷,也一定要亲自奉养母亲、以亲子身份祭祀父亲!”

话说到这里,朱厚熜直接送客了,让他们自行去商议。

第15章 梁储的决定

殿中只剩下袁宗皋为首的王府属官,解昌杰失魂落魄地问:“殿下,不是说好先以登基为重吗?”

朱厚熜眼睛微眯看向了他:“解长史,我何时说过要先以登基为重?我从来就没准备继嗣。”

解昌杰张了张嘴,哑口无言地看着朱厚熜邀袁宗皋等其他随行王府属官去了后堂。

周诏暂时留守王府,解昌杰只过了几天王府属官领袖的瘾,眼下已然成了孤家寡人一个,里外不是人。

朝臣那边,他是忠于嗣君的潜邸旧臣;嗣君眼里,他又是劝嗣君不孝、劣迹斑斑的弄臣。

此刻后堂那边,袁宗皋宽慰不已地说道:“殿下真是英资天启!以入城礼仪发难,观粱阁老一言不发,看来实在是最佳时机。老臣之前是过虑了,殿下应对自如!”

朱厚熜却对他行了一礼:“还是袁师分析得对,我既奉遗诏,就是大义名分在手。事到如今,他们要么废了遗诏再送我回去,要么就只能承认错漏,说服太后。张佐,你跟谷大用已经说好了?”

从接了遗诏到现在的二十多天里,朱厚熜已经是嗣君身份,再想见谁都没人说三道四。

给梁储的印章、召见谷大用之后由张佐借着内宫事宜的由头与谷大用的联络、还有崔元……

这么长的时间,足够做一些必要准备了。

张佐连忙汇报:“回禀殿下,奴婢已经把话都说清楚了。”

召见谷大用之后,这才知道选立之夜四位阁老连六部尚书都排除在外。

梁储若不是自己坚持,又得到谷大用他们支持,还进不了奉迎团。

吏部尚书王琼入宫祭拜时,就在左掖门大声质问杨廷和为什么不招九卿公议。

朝臣之中,并不是铁板一块。现在遗诏既然有漏洞,朱厚熜又意见分明,那就自然会分成两派。

但这种局面下,唯独太监们没得选。

朱厚熜笑了笑:“那就把我的谢笺送到宫中去吧。他们那边,现在应该已经吵翻天了。”

袁宗皋犹豫了一下:“殿下,真要上那封谢笺吗?这可比臣的建议……冒险了不少。”

朱厚熜断然点了点头:“一定要送!我心里有底,袁师放心。但愿杨阁老等人明天见到我之后,不要继续固执己见。我既已走到了这里,就不会再退!”

袁宗皋缓缓地点着头,随后跪倒下来:“只恐阁臣一时辞表毕至,殿下有不容功臣、不容谏臣、不容老臣之嫌。”

朱厚熜态度坚定:“我的名声是不是这样,不会只由这一件事来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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