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16)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其余众人只能赶紧回去写明情况、表明自己的态度往京中递去。

这注定是个不眠之夜,而明天嗣君行驾到了城外之时,还不知道将生出什么变故!

毛澄已经缓过来了,他也很清楚:只要太后与阁臣们、包括他这个迎立之臣不想闹笑话,不想被当做乱臣贼子,遗诏确实已经不能废了。

实际上,从遗诏颁行天下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不可能废了。

嗣君登基是必然的,如今只不过是以什么礼仪登基而已。

梁储虽然表示要先上表请辞待罪,但在朱厚熜眼里那却是实质上的拥立之功:张太后能行皇帝权柄罢了梁储的阁臣职位吗?

但是把嗣君行驾如期拍到城外、拍到太后与杨廷和他们的眼前,又是另外一份压力。

到了那时,一分一毫的耽搁都将是对太后、杨廷和他们名声的伤害。

毛澄觉得自己的压力一样大。

毛澄需要依靠杨廷和才能进入内阁,依靠杨廷和就得与朱厚熜作对,何况刚才他已经跟朱厚熜作对过了,难道要前后言行不一致做个小人?

夜色已深,京师九门已闭。

但迎护军中杨廷仪麾下的亲兵持令牌勘合叩门,还是得以被放入城中。

此时京城的街道两旁清扫得干干净净。正德皇帝丧期缩短为二十七天,此时也早已过去。京城已经张灯结彩,迎接新的主人明日到达他忠诚的帝都。

马蹄声急促地回荡在街道上,直奔紫禁城。

此时此刻,在先行回程的杨应奎的禀报下,杨廷和、蒋冕、毛纪已经先行入了宫。

梁储等人的奏疏被第一时间送到了乾清宫的偏殿。

张太后不可能在正殿去讨论这件事,也不能有失身份去后宫之外。

乾清门之后就是内宫,皇帝是有在乾清宫召见重臣听政的,张太后此刻只能坐在乾清宫的西暖阁中。

她在设起来的帘后怒声质问:“现在怎么办?”

魏彬和张永立刻齐齐跪了下来:“奴婢们愚钝,失察之处,请太后降罪。”

“都收起这一套!”张太后很不耐烦,“寿宁侯说阁臣包藏祸心,谷大用私下谒见,嗣君引而不发,你们都是串通好的!”

“太后息怒!”张永和魏彬只能先磕头,“奴婢们断没有串通此事啊,请太后明察!”

“你们这些狗奴才,以为本宫不会严查吗?”

张永只能战战兢兢地看看魏彬。

如今幸存的大太监之中,只看皇帝驾崩之夜,魏彬都是头脑最灵活的。

历来也是他最懂得怎么与文臣打交道。

现在一个说错,说不定太后盛怒之下立刻就玩完了。

魏彬跪在地上哭丧着声音:“陛下病重时,太后与阁老们商议过继一子,阁臣们不允。如今……”

这一盆脏水泼过去,张太后冷着个脸,还没来得及开口,殿外终于通报杨廷和他们到了。

“宣!”

张太后阴寒的声音越过灵柩已经转移的大殿,传到了殿外杨廷和几人的耳中。

杨廷和苦着脸发出一声轻叹,抬脚迈去赴这一局。

第17章 连哄带骗加威吓?

“毛澄说殿下曲解遗诏以势相挟,实有逼嫡宗退避之嫌;梁储说如今要以社稷为重,若再更易,则难免各处藩王皆起妄念,宜先更改仪注迎立嗣君登基。”张太后冷着开口,“那一夜,是你杨阁老对他继位的身份言之凿凿。”

“此乃殿下曲解遗诏!”杨廷和声音坚定地回答,“梁学士既已作主让嗣君先至行殿,明日臣当亲去行殿,请殿下以江山社稷为重,入嗣大宗!若殿下不依祖制继嗣登基,臣当死谏之。”

“死谏有用吗?梁储已经请辞谢罪了!他劝不动,你们就能劝得动了?都劝不动,就都请辞告病,让他提拔自己人入阁是吧?”张太后冷冷说道,“留下本宫形单影只吞下你们拟错遗诏的苦果,这就是你们的算计?”

毛纪倒是立刻跪了下来辩解:“太后明鉴!礼部所拟入城入宫仪注既然是按照皇太子的规制做的,那就说明臣等实无他意。然今日事出,臣等已有失职之罪。殿下于孝道之坚持,于遗诏之言论,原应思虑周全。只是大明开国以来,此事实属殊例,为防有变,这才仓促行事。”

又说有罪,又说情有可原,张太后的脸色没有因此缓和多少。

蒋冕看了看前方弯着腰的杨廷和,觉得他陷入了死局。

嗣君已经接遗诏,太后与在京阁臣如果废了遗诏选立他人,那就妥妥是要做权奸。

得罪新皇,还是得罪太后,又或者做个权奸迎接讨伐,选一个吧。

杨廷和低头看着地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坚定,随后就抬起了头:“太后,老臣请单独奏对!”

蒋冕和毛纪心中齐齐一惊,张永和魏彬等人也都变了脸色。

历来这种情况,都是针对地位相当的同僚。

现在杨廷和是要向谁开刀?

是谷大用,还是梁储?

可这两人都已经自言其罪,说回京后自请议罪了。

张太后思考片刻之后点了点头:“也好。魏彬,请蒋学士和毛学士去东暖阁稍作休息吧。”

“太后……”魏彬有点心里发毛,积年首辅的能耐和威势让他不敢小觑。

“嗯?”张太后不满地哼了一声。

魏彬只能弯下腰请罪,担忧地看了杨廷和一眼之后了出去。

“杨阁老,如今还有什么高见,坐下直说吧。”张太后让身边太监搬了个圆凳过去。

在她私心中,自然还是更希望朱厚熜明明白白地继嗣过来,这样就有光明正大的嫡母身份。

杨廷和拱手弯了弯腰,坐下之后缓缓说道:“谷大用与王府属官近,而老臣远。殿下年仅十五,如此曲解遗诏,其智计实难想象是殿下本意。”

“阁老的意思是,内臣与王府属官合谋邀功?”张太后皱着眉反问。

“历来内宫近臣,都更容易受到信赖。”

“……那阁老的意思是?”

“臣以为,殿下尚不明白只继统不继嗣,法统不明,危害何其深远。孝有大小,殿下不仅仅只是兴献王之子,更是大明列祖列宗的血脉。此番生事,实有蹊跷。如今殿下既已接诏,废之自是不能。明日行殿前百官劝谏,殿下自然会回心转意。”

张太后有点明白了:“阁老的意思是……让百官共议,让殿下明白人心所向?”

“正是如此。遗诏是臣等拟的,殿下如何解读,绕不开臣等。粱叔厚也只是顾全大局,不使天下有顷刻动荡之危。”

杨廷和强调了一下内阁对于遗诏的解释权,张太后却顾虑道:“只是若百官劝谏,他还是不听呢……”

杨廷和严肃说道:“臣深信殿下只是受奸人挑拨,以为既奉遗诏便万无一失。然若朝中诸臣皆有异议,殿下必定明白宗社之重不容轻忽。”

他的语气自信无比,张太后却仍旧不敢轻信。

杨廷和又说道:“谷大用私下谒见,不可姑息!彼辈劣迹斑斑,如今置宗社大事于身后,为逢迎上意巧言令色,其罪当诛!先帝大行之时,留他们是为了不让京师骤起风波。臣请太后懿旨,待明日嗣君抵京后,立刻捉拿谷大用、张锦、韦霖,夺去魏彬、张永之职。”

张太后沉默了。

杨廷和劝说道:“太后,殿下久居王府,未得名师而教。日后学习经典,自会明白太后与臣等一片苦心。”

“如今更重要的问题是,阁老,若那孩子不听劝呢?”

“明日行殿之中,上策是臣劝服殿下,中策是百官劝谏,下策就是直接先拿下谷大用他们。入宫仪注可以稍改,但继嗣名分却不能少了。可入宫先继嗣册封皇太子,再劝进登基。”

张太后深深地看着他:“仪注可以稍改?阁老的意思是连劝带骗再加上威吓,总有一条能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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