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510)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侯庵永有点意外:“抚台要拿这些银子买粮?”

“为什么不买?不然,俞志辅练兵的粮饷从哪来?”

“……抚台不是不管粮饷发放吗?”

唐顺之理所当然:“这是粮饷发放吗?这是我与志辅联名上疏的私谊,是我送给他的!那家伙自己应该也收了一点吧?加在一起有两万石粮食的话,够他支应两三千人一年了。”

“……抚台,就是这样破局?”

“这哪谈得上什么破局?”唐顺之继续卖关子,“不过,等本抚这一圈走完,那就有些眉目了。”

……

宣大巡抚就这么慢悠悠地往朔州走,一路吃喝玩乐。

在他身后的大同府内,郭勋却显得很是刚正不阿。

“你别跟本侯爷来这一套!”

现在郭勋面前的,是皇明记大同分号的经理祝兴君。

“本侯爷在皇明记也有股!”他瞪着眼睛,“宣宁五堡修筑,你们怎么就办不了?是大同募不到工,还是本侯会短了你们的银子?若是怕危险,本侯爷已经派李瑾分守北路了。他的威名,鞑子都知道,哪敢轻易侵扰?再说了,这五堡在边墙以内!”

祝兴君一脸惆怅地看着他:“侯爷,不是劳务行没人,我也不是担心银子又或危险。实在是……这事一贯是大同前后二卫负责,我们皇明记岂能插手?侯爷和督台、户部督粮郎中还有冀北兵备道副使商议过了吗?”

“谁是大同镇总兵官?”

祝兴君闻言古怪地看着他:“侯爷,我不是不敬。您虽然统帅大同大军,但军令得听督抚的,粮饷兵备得听督粮郎中和兵备副使的。您都说了您也是股东,可不能坑害咱皇明记啊。”

“……”

郭勋也知道这文武相制之道,这件事本来就确实是前任巡抚张文锦在主导。

现在张文锦回京卸任了,新任巡抚唐顺之又跑去朔州方向熟悉情况了,那宣宁五堡难道就不修?

他就是不想把这件事交给大同前后二卫。

打发了祝兴君之后,他就烦躁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王宪远在怀来,唐顺之又跑了,俞大猷在朔州。

独自身处大同的郭勋逐渐感受到身边那张无形的网。是他下令严加操练、时刻备战,所以大同前后二卫都拿出了理由:正兵要操练,屯兵要收麦。堡当然会修,等五月麦子收完后,才有人力。

征调民夫?那就要准备银子钱粮。

找皇明记劳务行去做,又说不便插手军方往常自己承担的任务。

“制怒,制怒!”他嘀咕着,“冷静点,郭勋,冷静点。”

到大同来,是要考验他的能力。

路上已经和俞大猷聊过了,来之后也与王宪聊过很多了,跟那唐顺之也商议了不少。

大方向他是知道的,接下来该怎么把握诱敌深入又不会崩盘的分寸?

在屋里踱了几乎近千步,他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

“来呀!备马,本将要去巡边墙墩堡!让各卫所都把册籍备好了,本将得知道我大同实有多少可战之兵!”

于是大同镇总兵官也出了大同,先去了大同镇最东北面的镇虏卫和天成卫防区,然后沿着边墙一路往西清查家底。

巡抚在南线,他在北线,坐镇大同府的山西按察使司冀北道兵备按察副使陈其盛、户部派在大同的督饷郎中楼琼宇则紧皱眉头。

大同有多少可战之兵,能清查得出来吗?这是添乱!

他们先给王宪去了信,又继续忙着屯田籽粒征收及入仓之事。

边镇是特殊的存在,大同府是山西布政使司的一部分,这里有布政使司的分守参议,他要征收民间粮赋。同样,按察使司在大同也有分巡道、兵备道。兵马、钱粮、司法、基建,甚至承檄调军,兵备道、分巡道权职不小。

而粮饷是边军命脉,如今虽然还没成定制,但户部在大同,还派有专门的督饷郎中和主事。除了审核边军月粮发放,还要和地方一起参与管理屯田、仓库、招买粮草。有战事时,还能参与军事决策。

而设在大同的山西行都司,这些军方将领,其实处处都要受制于文臣。

既然不得不受制于文臣,那么多年来,尤其是应州那场大捷之后边镇安稳下来不少的这些年来,边镇的情形已经在悄然变化。

楼琼宇回到自己的官衙之后听了主事的汇报就沉着脸:“着什么急?之前不是刚签发了那么多银子吗?眼下怀来又多了一万多张嘴,督台有严令,不可短了那边口粮!”

“……饷督,各卫指挥都报来,郭侯督促如此之紧,将士操练之勤是以往三倍以上,已与行军打仗无异。操练得累,人吃马嚼,已经渐有怨言。都在请发一份行粮,下官也不敢怠慢,是不是请督台到大同来议一议?”

“这些军汉!”楼琼宇咬牙切齿,“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情势吗?往日里惫赖惯了吗?操练一下就张口要粮?”

“……左副总兵李瑾也行文来了,说郭侯已允他觅得机会可出边墙烧荒,那他那边的行粮呢?”

“烧荒?”楼琼宇惊怒交加,“此事我怎不知晓?王督台知道吗?”

“……下官如何能得知?”

“天杀的!他还跑去巡边!”

楼琼宇正要遣人去怀来,京城的消息也传到了大同。

户部右侍郎杨慎为首,京官十七人叩阙请罢建怀来军械园和官厅水库。

陛下的反应是:廷杖。

十七人个个受伤卧床。

这还不是最紧要的,最紧要的是:国务大臣石珤请辞致仕。

他年纪是大了,但这个时刻,他的请辞被准了,不光是京城,眼下楼琼宇也惊疑不定。

随后便是再次与陈其盛等人见面:“你们也知道了吧?”

“杨侍郎新法功臣,太子宾客,为何……”陈其盛不敢多深想,“石公致仕,这……”

想着去巡边的郭勋,想着一路游玩般却到处溜达的唐顺之,楼琼宇喃喃自语:“陛下究竟要在宣大做什么……”

陈其盛眼里精光一冒:“武定侯到任后,大同诸卫怨言渐盛。怀来大兴土木,宣大粮饷优先供给,边军更是心生不满。如今还要烧荒、轻点兵卒名册……不行,你我大同文臣该联名上疏,弹劾武定侯将坏大同边防,恐激起哗变,激怒北虏大举进犯!”

“那除非王督台、唐抚台也联名!”楼琼宇摇了摇头,“连杨侍郎都挨了廷杖,你我联名上疏,只会调任他人来。武定侯既受命戍守大同,岂会朝令夕改?文武不和,王督台不会动,你我呢?”

“你忘了唐抚台和那朔州俞大猷,本就是联名上疏请战的?”陈其盛脸色阴沉不定,“他所到之处,哪里不胆颤心惊?至于王督台,他若联名,边镇就是出了大问题,陛下震怒又如何?”

“……大同乱不得啊。”楼琼宇喃喃自语。

“要不……”他们之中,一个身着战甲的人开了口,“我遣人再出边墙?”

房间里陷入了诡异的寂静,没有一个人开口。

……

“喊什么喊!郭侯再过几日就到我云川卫了。若侯爷震怒,本指挥唯你们是问!”这云川卫指挥使对校场中正操练的兵卒喊道,“刚发了饷银,你们这些杀才就喊累喊饿!怀来修军械园,那还不是将来让你们兵甲更好,免得横死战场?李将军出去烧荒,难道也不要行粮?先挨过这个月,别在侯爷面前堕了云川卫的威名!”

校场之上,很多黑瘦的汉子咬着牙,眼里愤愤不平又很担忧。

“不用担忧地里的庄稼,本指挥都安排好了人帮你们收!不会少你们一粒麦子!”

这话一说完,有些人眼里的怒意更多了,却又不敢怎么样。

好好地做你的侯爷不好吗?好好地在大同呆着,有军令了就下到卫所来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要来清点兵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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