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686)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张楫微笑着摇了摇头:“无妨。为师是静嫔之父,又是御学学正。再说,现在这里也空着。倒是你,好兆头啊,致远致远,陛下有心见一见你,将来多少能走得更远一点。”

海瑞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敢瞎问。

坐在那,通过这致远斋的大门,只见对面那个偏殿门口一直是内臣进进出出,手里都捧着奏疏。

久别重逢,看皇帝一时半会不会过来,海瑞也渐渐习惯了一些,回答张楫关于他学问上的事情,闲聊一下这些年广东的变化。

直到西南边喧闹了一些,张楫率先站了起来:“许是陛下回来了。”

说罢领着海瑞出了门站到院中,果然见到黄锦、徐阶陪着皇帝回来了,还有从御书房里迎出来的高拱。

“参见陛下。”

张楫只是寻常行了个礼,毕竟他既是皇帝的“老丈人”,又是皇子们的“校长”。

但海瑞则必须大礼跪见了:“草民海瑞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厚熜在院中驻足,这里看过去只有海瑞在屋檐灯光下清瘦的背影和身上的布衣。

“平身吧。”朱厚熜笑着说道,“本想和你们一同用膳,武英殿里多花了些时间,到御书房聊。”

这句话像是解释,但皇帝需要向他们解释什么吗?

张楫听在心里,只觉得皇帝好像不仅仅是出于好奇想见见海瑞。若只是想考较一番,犯得着一起用膳吗?

这可不是寻常大臣能轻易得到的恩典。

而等到海瑞站起来跟着往前走之后,张楫分明看到皇帝又回头看了看海瑞的长相模样。

到了御书房所在的这正殿,里面就亮堂堂了。

“今日无事了,徐阶,高拱,你们先放值回去吧。静嫔和孩子们在后院了吧?领张学正过去聚一聚,朕考较一下这海瑞。”

“臣告退……”

“臣领旨……”

跟着朱厚熜一起去参加武英殿会议的徐阶,留值御书房整理奏疏的高拱,两个人都好奇地看了看海瑞,然后告退离开回家。

张楫都能听得出来的弦外之音,他们如何听不出来?

海瑞?谁啊?

自称草民,便无有官职。

在张楫沉默又无奈的提醒眼神中,海瑞最紧张。

朱厚熜笑眯眯地看着徐阶、高拱克制疑惑地离开,心里不由得想起记忆中那部剧里两人审海瑞的场面,挺有趣的。

但眼下,大家的身份、际遇都不同。

朱厚熜刻意安排了这一局,只见海瑞有些局促不安地站在那里。

“坐吧。”

“草民不敢,草民就站着回话吧……”

“也罢。”朱厚熜自己坐了下来,眼睛瞥到御案上面满满当当的东西,不免问了一句黄锦,“把这些贺表堆来做什么?”

黄锦委屈地说道:“陛下,您自个儿说的要都看一遍,再对一对内档司里记载的这些官员言行。奴婢那里还有不少呢,陛下要是不看了,奴婢就搬回去存起来。”

朱厚熜十分头痛。

确实有心好好熟悉一下这些年新入官场的新一代官员,所以之前对内档司安排了这个任务。

这一次的万寿圣节这么隆重,早就传令地方,七品以上都上贺表。既是道贺,也给他们个表功、建言的机会。底下人都只道皇帝想要拔擢人才,殊不知皇帝只是想摸个底。

然而等真的要去做这个工作了,朱厚熜才感觉纠结。

说到底只怕是北征大胜之后自己的雄心壮志膨胀了,大明如今有多少七品以上?他们的贺表,朱厚熜已经看了大半个月了,还没看完。

“看,等会继续看。”

朱厚熜摇着头,先把面前的一摞搬开,黄锦赶紧来帮忙。

他也不知道皇帝竟要和这海瑞长谈,还以为只是见一面给张楫一个恩典就打发他回去,所以才把这里堆得满满当当。

现在帮着皇帝把御案上清理得更宽松一点,手一个不稳,有一摞上面的那道贺表滑了下去,在御案上摊开了。

“奴婢笨手笨脚,奴婢……”

朱厚熜也不以为意,拿到手上准备合上递过去时,眼神无意瞥到其中内容,忽然愣了一下。

片刻之后,他哑然失笑。

看了看封面之后,朱厚熜又看了一眼海瑞:“你还是先坐吧,朕先看看这一道贺表。”

细细看完之后,他才问黄锦:“费懋中这道贺表里说的,你那边也归到内档司了吧?”

“回陛下,都归档了的。”

“你怎么看?”

黄锦无奈了:“奴婢不管这些,奴婢只是记一笔便是。”

“怎么记的?”

“如实记啊。湖广学政有功,新学深入人心,有九岁幼童能出口成章,为陛下万寿贺。费参政引述其言,恭贺陛下治下山河牢固、文教昌盛。”

朱厚熜笑着问:“你信不信这是那九岁幼童自己做的文章?”

“陛下,奴婢办差上心,朝政没脑子,您就别问了。”

朱厚熜拿贺表向他意味深长地晃了晃,像是指指点点,但也没再说什么了。

贺表放下之后,他才开口道:“告诉费懋中,让他把这孩子送到京城来。若果真天资非凡,朕让他做太子伴读。若是虚有其事,那他就要在湖广当真把文教做昌盛了。”

黄锦吃了一惊。

皇帝这到底是信还是不信?

太子如今虚岁十岁,这孩子虚岁九岁。但太子伴读这种事,若非勋戚之后,那将来可当真前途无量了。

一边是一桩难以想象的善缘,一边是皇帝隐隐包含的对他类似于奏报“祥瑞”这种做法的敲打。

“奴婢这就去拟御信。”

旨意之外,现在皇帝和地方重臣之间也有信件来往的习惯。

海瑞在一旁听闻了这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湖广参政,费懋中,海瑞还是知道的。他从广东入京,经过了湖广。

第一任总理国务大臣费宏的侄子,陛下登基后的第一个状元。

朱厚熜这才继续看着海瑞,看了一会之后才开口:“海瑞,你从最初的皇明小学开始,又在广州府中学进学,朕想听听你对新学和过去理学的看法。”

海瑞紧张了,先站了起来,随后说道:“草民学业不精,岂能置喙?”

朱厚熜心里微微有些失望,这家伙难道不该是个敢说话的性格吗?

现在到了自己面前,颇有些唯唯诺诺的样子。

但朱厚熜转念一想,他如今毕竟还只是个没有真正走入社会的学生,又突然到了自己面前,而他眼前的自己也不是朱厚熜印象里那个嘉靖。

“坐下吧。”朱厚熜换了个话题,“朕只是想听听,你这个蒙童时就学新学的举子,这些年里的一些感受。平日里总有些年长的读书人朋友,闲谈时不免论及。另外,广东最早试行新法,你是寻常人家出身,想必对于广东新法带来的变化也有些自己的评判。畅所欲言,朕既不会怪罪你,也不会因为你今天说的话怪罪谁。”

“那……草民就说一说这些年的经历……”

海瑞是因为广东新法的时代机遇改变了命运轨迹的人。

由于恰好去琼山府做学正的是历经过张太后为朱厚熜预选淑人、后来张晴荷又被封为嫔的张楫,海瑞进了当时初设的皇明小学。

而广东新法推行的前些年,当地士绅与新法的对抗也出过不少事。民间议论、百姓生活,都是整个大明碰撞和改变最激烈的地方。

朱厚熜从海瑞的亲身感受开始问起,这也算是另一个视角。

不知为何,海瑞感觉到了皇帝对他的善意。

本以为会是相当威严的考较,但现在真的变成了聊家常。

张楫担心这边的情况,回到这里来时,正听皇帝说道:“朕推行这新学和新法,初衷确实是务实,是关心国计民生。如今考纲考制改了,士子都在钻研新学,也确实只因为科举这进身之阶使然。百姓生机有所改善,但也很有限,朕心里倒是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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