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明(86)

作者:冬三十娘 阅读记录

基本上各个都心不在焉。

要知道,殿试是不专门誊抄考卷的。过去,新科贡生以请教学问为由到处投递诗文,其中一个作用就是展露自己的书法字迹。

读卷之时,许多受关注的贡生尽管考卷被弥封了名字,但其实是透明的。

乡党、门生、故交……哪一次读卷不是彼此的争论、妥协?

现在梁储把黄佐列入了上一等,石珤把张璁列入了上一等,毛纪不怀好意地把费懋中也列入了上一等。

“某以为,这篇文章当置于首。”

杨廷和听到毛纪的声音,凑过去看了看,随后仍旧一言不发。

梁储和石珤古怪地看着这一篇:逗呢?就不怕皇帝把读卷官们都臭骂一顿?

可是……这似乎也很妙。

于是梁储点了点头,石珤也点了点头。

反正是毛纪在冲锋。

对杨廷和无比熟悉的梁储感觉到很不对劲,这个老对手今天如此沉默,到底在思量什么?

他们把这个文章定为第一呈上去给皇帝定夺,是要试探什么吗?

五月二十,钦定三鼎甲。

文华殿中,朱厚熜坐在御座上,案前放着一份答卷。

拿到这里来的,是十七个读卷官“共同审定”的十份上一等答卷。

严嵩、刘龙、杨慎、张璧等人一一朗读完一份答卷,随后张锦就会送到朱厚熜面前,让他再看看。

按过去的潜规则,一般只读前三份。大多数情况下,皇帝也懒得更改读卷官评定好的名次。

这一回,杨廷和他们都做好了皇帝会听十份、甚至让人去取次二等答卷过来审读、会大举打乱之前所排定名次的心理准备。

但又很异常。

“卿等辛苦了,三鼎甲就照此而定。其余位次,众卿评定即可,填榜、用印、制敕吧。”

梁储呆呆地看着起身回乾清宫的皇帝。

一份策题举京同考,你不是想要选出你心目中的英才吗?

你就不好奇这状元是谁,都不等拆卷出来瞧瞧名字?

正德十六年科的三鼎甲及二三甲就在这种莫名其妙的气氛里定了下来?

梁储心头警铃大作。

礼部尚书是袁宗皋,皇帝不可能不知道殿试读卷暗地里的那些规则。

丝毫不担心阁臣在里面做什么猫腻吗?

自认对这新君也已经有点了解的梁储看了看杨廷和之后,没了黄佐得到这个名次的高兴。

杨廷和不对劲。

皇帝也不对劲!

怎么忽然谁的心思也看不懂了?

第90章 御书房的十八把交椅

五月二十一,传胪大殿。

奉天殿前,文武百官全部站好,在承天门外等候的新科进士们怀着激动的心情再次走入紫禁城。

此时此刻,他们还并不知道自己的名次。

皇帝为大行皇帝服丧二十七日已过,礼乐可以既设且作。

五拜三叩礼毕,奉天殿内鸿胪寺官开始宣读制诰。

随后就是喜闻乐见的唱名了,从状元开始。

“一甲第一,江西铅山费懋中!”

“一甲第一,江西铅山费懋中!”

“一甲第一,江西铅山费懋中!”

从殿内到殿外,鸿胪寺官员依次接力着将这个结果传达到殿外,直达丹墀之旁的新科进士们耳中。

费懋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没有惊喜,他的眼里反倒满是震惊忐忑甚至恐惧。

为什么是他?凭他那份答卷,又如何能做状元?状元的答卷,该会被多少人细细评点?

费懋中知道自己这次的答卷绝对不配,那就只有一个原因:因为费宏要还朝了。

他还没进京,就要身陷一桩指责:他的侄子何德何能可以成为状元?到底是天子故意钦点,还是阁臣们给费宏穿小鞋?背后有着怎样的用意?

容不得费懋中发呆,鸿胪寺官员已经前来笑着说道:“状元公,入殿拜见谢恩吧。”

费懋中心神不宁,也没敢好好看看皇帝的相貌。

朱厚熜微笑着:无所谓,朕会出手。

状元和三甲同进士甚至是举人,在朱厚熜眼里并无太大的区别。

门敲开了只是第一步而已。

“一甲第二,广东香山黄佐!”

“一甲第二,广东香山黄佐!”

“一甲第二,广东香山黄佐!”

声音传出,黄佐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怎么可能?

他同样觉得自己不配,难道是梁储一力提携?难道陛下不觉得他是个粗心大意之人?

前两天还很丧的他顿时心情激动不已,入殿拜见时想起一路坎坷,眼睛都湿润了。

“你就是黄佐?”

非常意外,皇帝居然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臣是,臣还要叩谢陛下准臣应试之恩,臣……必肝脑涂地,细心用事。”

他不担心自己的才华被人挑刺,毕竟曾有连中三元之可能。

他只是对自己的运道太没信心了。

现在难道转运了?

“是要细心。”

听到皇帝带着笑意的话,黄佐汗颜无比。

粗心大意之名果然简在帝心了。

殿外的丹墀旁,剩下的新科进士们全都眼巴巴地盼望起来。

三鼎甲只剩一个探花郎了。

其后,就只有二甲、三甲的头名会被念到名字,而其余人,都只是那个名字后面的一个“等”字。

“一甲第三,浙江永嘉张璁!”

“一甲第三,浙江永嘉张璁!”

“一甲第三,浙江永嘉张璁!”

张璁用力握着拳,情难自已。

一甲第三!

他出身普通良家,不是望族,家里也不富裕。

同科之中,他不像费懋中有个做过阁臣的伯父,不像黄佐有个做过首辅还正在内阁的同乡。

是谁识他之才,让他得以跻身三鼎甲?

张璁不知道,但他知道这三鼎甲要过皇帝这道关。

到了御前下拜后,四十七的张璁额头触地说道:“臣蒙陛下钦点一甲第三,斗胆求个恩典。”

他想表现得大胆一点,哪怕此时正被无数人注视着。

如果陛下真有变法之意,应当欣赏气魄与勇气吧?

朱厚熜笑了起来:“哦?什么恩典?”

“既为天子门生,臣请陛下另赐他名,避圣天子名讳。”

他这一说,王琼微笑着出列说道:“确应避这一讳,臣愿同请。”

张璁明白了,他是王琼点入上一等卷的。

但王琼饱受攻讦,居然可以从杨廷和手中抢下一个三鼎甲名额来?

那就还是皇帝调过顺序的!

张璁思量间,朱厚熜点了点头,像是不假思索一般:“你之策论,读来令众读卷官既服且敬。既如此……笔墨伺候!”

张璁期待地抬起头,看见了正低头挥毫的少年天子。

眉宇间的英气,沉稳的仪态,神光内敛的双眸,都落入他眼中。

四十七岁的他,既不会再桀骜飞扬,又不会心怯忐忑,所以他敢抬头好好看看皇帝。

“张孚敬,字茂恭,如何?”朱厚熜抬头,微笑着看他。

“臣张孚敬,谢陛下赐名、赐字!”张璁激动不已地叩谢圣恩。

孚,信服;敬,谨慎。茂,才德;恭,肃敬。

不光有了新的名,还被赐了字。

看着四个御书大字,探花郎的风头还盖过了状元、榜眼。

但谁让人家也叫cong,还敢在这个场合请皇帝赐名呢?

梁储再次看了看无动于衷、漠不关心的杨廷和,又看了看笑得温和的皇帝。

多喜庆的日子,为什么总觉得会有一场新风波呢?

明天礼部赐宴、后天入宫谢恩受朝服冠带、再后天拜谒孔庙题名立碑,新科进士们功成名就的日子开始了。

但脑筋清楚的朝臣们都知道,他们只是刚在这个舞台晃了一圈暖个场就要退到最外围的新人。

陛下的策题,还问了全体在京朝参官。

这恐怕是一场有黜落的殿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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