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110)

作者:韫枝 阅读记录

长襄夫人得了沈兰蘅的眼神,义愤填膺地上前,将其拖拽下去。

所谓的清点账本,不过是做做样子。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便是薛松在其中作梗,使得朝中钱款多数进了这薛府之中。

沈兰蘅看不懂账簿,耐着性子随意翻看了两眼。倒是郦酥衣站在一侧,敲打着算盘珠子,用笔在账本上面勾勾画画。

沈兰蘅见不得她这般刻苦。

他走上前,心疼地牵过来少女的手,道:“不必算了,你身子还未大好,先去榻上歇息着。”

薛府豪奢,暖炭自然也是不缺的。

正说着,屋中已点起了香炭,八角炭盆里的热毯滋滋烧着,将偌大的房屋烤得一片暖意融融。

瞧见夫君眉眼中的心疼。

郦酥衣攥紧了笔杆,略一思量后,乖顺地点了点头。

沈顷日理万机,要操心的事繁多。

她也不愿意让沈顷为自己而忧心。

没一会儿,房屋内便是一片雾腾腾的热气。郦酥衣将外氅脱了,看着外间的天色,忽然想起一件事来。

“郎君。”

她扯了扯沈顷的袖,“郎君今日,是不是还未喝药?”

身前的男人正整理着本本账簿,闻言,他手上一顿,身形竟变得有些僵直。

须臾,他侧身,低低地“嗯”了声。

转眼便见少女面上焦急的神色。

“郎君身上未带着药么?这转眼便是黄昏了,若到时、若到时沈兰蘅醒来了……”

郦酥衣的声音黯淡下去。

与之一同黯淡的,是少女的眸光。

沈兰蘅的呼吸也微微一顿,他将右手收起来,佯作不经意地道:“他醒来,会如何?”

郦酥衣想起先前之事。

每一桩、每一件,都烙印在她的脑海中,让她无法忘记。

若此时沈兰蘅醒来,会如何?

她抿了抿唇,压抑住心中的恐惧与厌恶,将脸轻轻靠入身前之人怀中。

淡淡的兰香充盈在鼻息间,她闭上眼,任由那清淡的香气将自己裹挟。

少女未应答,只将脸贴近、贴得更近一些。

“沈顷”抱着她,沉默了良久。

“他其实……”

男人甫一启唇,满腹话语还未宣之于口,却已然听见怀中极委屈的一声:

“他一醒来,你便要离开我了。”

他一怔。

郦酥衣将脸颊贴得愈近,吸了吸鼻子,道:

“沈顷,我不想你离开我。”

她不想让他离开,一分一毫,她都不愿意让他离开。

说到这里,郦酥衣还忍不住伸出胳膊,抱了抱对方的腰身。

男人的脊背莫名很僵直。

于郦酥衣看不见的地方,他的面色白了一白。

半晌之后,沈兰蘅低下头。

他的鼻息间带着清雅的兰香,声音丝丝离离,宛若湖面上空徐徐升起的江南烟雨,掺杂着几分醉人的迷离。

“怎么算是离开呢?”

他声音缓缓,道。

“白日有我,黑夜有他。昼夜更替,我们二人同样也交替出现。如同日月,永远挂在天边,也永远陪着你。”

“白日有我照顾你,黑夜有他陪着你。若是一人惹恼了你,等上半日,便会有另一人为你排忧解闷。你如今身前虽然站着的是一个人,享受的却是两份爱,两份亘古的、永不变心的、只为你一人而来的爱意。郦酥衣,这样不好吗?”

“沈顷”垂搭着一双小扇似的浓睫,凝望向她。

男人漆黑的眸底,隐约有光影闪烁。

郦酥衣不知他为何会这般说。

自走进薛府时,她便隐约觉得——今日的沈顷,似乎有些奇怪。

她顿了顿,道:“他不会。”

“你并未见过他。”

郦酥衣的声音中多了几分无奈。

“你不知晓,他是如何的自私卑劣,如何的阴暗可耻。”

似乎他已经无可救药。

沈顷又是一阵沉默。

感受到腰际那双手的抚动,他略微颔首,轻轻“嗯”了一声。

今夜的霞光来得似乎有些晚。

日头将坠未坠,金粉色的日影穿过雕花窗牖,将偌大的房屋内映照得一片透亮。

郦酥衣只将脸凑到沈顷怀里,嗅着那香气,眷恋于这一份温暖的怀抱。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见对方冷不丁道:

“郦酥衣,所以你很讨厌他,对吗?”

“很讨厌。”

不能说是讨厌了,简直可以用厌恶来形容。

他听见她清晰且肯定的声音。

“我厌恶他,我从未对他动过心,从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固有的认知,更是难以撼动与改变。

更何况,对方先前还曾那般放肆地伤害过她。

郦酥衣想,莫说是动心了,就先前沈兰蘅曾对她做过的那些龌龊事,她连原谅都不会原谅他。

她不是受虐狂,更没有这种倾向。

她是一个正常人,她只希望与自己的夫君幸福和顺、举案齐眉。

至于那个人。

如果可以的话,希望他有多远滚多远,切莫再打扰她与沈顷的二人生活。

郦酥衣如是想。

她不贪心,她不需要两个人各一半儿地对自己好,她只需要一个人全部的好。

更何况,她的夫君沈顷,已是这天底下最好、最善良、最优秀的男人。

不知不觉,天色已昏昏。

沈兰蘅垂眼,用手掌轻抚了抚少女的发顶,于她的一片催促声中,自房屋内恋恋不舍地走了出去。

临别时,他往薰笼中重新添了暖炭,看着炭火一点点热起来后,才肯走出房屋。

薛氏已被捉拿拷问,长襄夫人家中破旧,一行人便暂居于薛家宅府之中。

关上房门的那一刻,沈兰蘅纤细的睫羽动了动,他垂下眼。

回想着适才房中,少女将他当作沈顷时的温柔与崇拜,以及提及他名字时的嫌恶与厌烦。

他眸光微晃,眼底闪过一寸痛楚与落寞。

从前一直无人教化他。

今日经由薛府一事,他忽尔明白了——何为善,又何为恶。

劫富济贫为善,为民请命为善。

贪污受贿、声色犬马、草菅人命为恶。

他回到书房中,抽出一张纸,提笔,将今日之事写下来。

此时需要上书于朝廷,但他字迹太过于潦草,这件事还须得由沈顷执笔。

月上梢头,将桌案前男人的身影拉得极长。

他一边回想着今日之事,一边落笔。

就这么一瞬间,看着自笔尖流溢而出的浓墨,他忽然有一种冲动。

——他也想成为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第76章 076

沈顷是在深夜醒来的。

一睁开眼,入目的是昏沉的天。今夜通阳城并未下雪,外间月色正明,将天地笼罩得一片净白。

沈顷已有许久未曾见过这样的天。

这样乌沉、这样黑蒙蒙的天。

在他的印象里,通常一闭眼即是日落黄昏,这天色再如何,也不会黑得这般透彻。如今睁眼看着这天色,竟让他怔了少时,男人伸出手,下意识地朝前摸了摸。

一片虚无。

空洞的虚无。

他还以为是幻觉。

毕竟在此之前,这样的黑夜都是属于那个男人的。

黑夜的阴暗,黑夜的空洞,黑夜的萧索,黑夜的欢愉。

沈顷抿抿唇,掩去眼中微弱的情绪,被桌上的字条吸引了目光。

是那个人的字。

龙飞凤舞,不成章法。

他缠绕着纱布的右手将其捻起,耐着性子,一字一字地读。

字条上记载了今日发生的事。

他们如今在何处,是如何来到薛府,又如何将薛松擒拿。

如今薛松被关押在那里,接下来他打算如何。

沈兰蘅字迹虽是潦草,可落笔时的述事却是井井有条。

沈顷看得清楚——

对方让他以自己的笔迹,写一封文书呈上。将薛松连同那些账本,一同押送至京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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