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111)

作者:韫枝 阅读记录

吃一堑长一智。

水牢的苦他算是没白吃。

沈顷提笔,在下面淡淡答了个:好。

接下来,沈兰蘅仍有打算。

他在书信上言,薛松贪污朝廷钱款,罪大恶极,薛氏全部家产理应充公。

通阳城常年饱受战乱,百姓苦不堪言,沈兰蘅提议,以薛氏家产,于城头济贫施粥。

沈顷从未想过,有朝一日竟能从他嘴里听到这样的话。

眉眼中的冷意化开,雪氅之人提笔,字迹端正遒劲:

——好。

这书信他像是匆匆所写,言语寥寥。

书信之上,沈兰蘅没有提及,他为何会在白天醒来,而理应在白日苏醒的沈顷,为何又会在黑夜里转醒。

只是在书信尾端,对方有作恳求。

暂时不要将二人时间颠倒之事告诉郦酥衣,作为交换,白日里他会严于律己,不再为他招惹旁的事端来。

除此之外。

他还会勤勉自身,平日里多看看军书典籍,以备不时之需。

沈顷:……也行。

他抬头,瞭望天色。

停顿少时之后,男人于字条上写道:按你所言,望你每日勤勉自身。至于军书部分,我每日都会抽查你所学内容。

搁下笔,沈顷心情略微惆怅。

心中似有憋闷之气,梗直在那处堵着。他深吸了一口气,垂眼,替沈兰蘅算起那些账本来。

不知不觉,清晨已至。

二人虽说昼夜交替出现,可始终用的是同一具身子,自然是有需要歇息的时候。誊抄到半夜,他终于禁不住困意昏昏睡去,待转醒时,身侧已多了缕淡淡的馨香。

郦酥衣正站在书桌边,替他收拾着有些缭乱的桌面。

见他醒来,少女还以为是自己的声响打扰到了他,赶忙道:“郎君。郎君可是被我吵醒的,你可还要再睡上一会儿?”

晨光乍现,落于少女清艳的面庞之上。

沈顷稍稍一愣神,反应过来。

——自己居然同时存在了一整日。

昨天夜里,今日白天。

一夜一日都未曾换人。

他快速定下神思,将昨夜的字条藏匿入袖口,声音微涩,缓声道:“不必了。”

薛家的账本还未清点好。

郦酥衣站在桌边,瞧着自家郎君面上的疲惫之色,以及账本上那一处处勾画与折痕,心里头是止不住的心疼。

事关重大,沈顷也未曾再歇息。

他按着沈兰蘅先前所留下的字条,上书一封,将薛松与那些有问题的账本一同押送回京。

再然后。

他戴上魏恪,清点了薛宅之中的米面粮油,于城北搭起帐篷,带上郦酥衣一同施粥。

微风冷澈,拂动二人雪白的衣袖。

郦酥衣裹着雪氅,侧身立于自家郎君身边,眉目婉婉,一双慈眉中带着笑。

粥米热烫,来往流民的言语亦是热烫。

百姓俯首泣零,跪拜不止。

纷纷唤她与沈顷,实乃菩萨在世。

沈顷先前已施粥过数次,熟悉眼前之景。倒是郦酥衣从未见过身前的场景,她立于沈顷身侧,听着身前那一句句俯首歌功,浑身热血沸腾,心潮之中也直涌上一道暖意。

这是她从未体会过的感觉。

在大凛,身为女子,受万民跪拜。

郦酥衣心中热烫,侧首时,却见沈顷正站在原地,一双眼中裹挟着淡淡的思量。

他不知在想什么,想得出神。

少女扯了扯他的袖。

沈顷垂眼,只见妻子细白的手指正攥在自己袖口处。那手指柔软,却又同她一样散发着旺盛的生命力。

男人眼睫微动,伸出手,将她的手指回握住。

四目相对。

他道:“衣衣,等打胜了这一场仗,我便回京,去圣上面前为你求个诰命。”

身负诰命,不光是她自己的荣誉,更是他与腹中孩儿的荣誉。

郦酥衣不再矫情,迎上对方的目光,婉婉应了声:“好。”

没有瞻前顾后,没有畏首畏尾。

郦酥衣相信,有沈顷在,与西蟒的这场交战,他们一定会赢。

……

施完粥,一行人重新回到薛府中。

甫一坐定,便听到一阵叩门声。

来者竟是长襄夫人。

今日她与沈顷施粥时,长襄夫人也带着家眷排在队列中,他们不光施了热粥,还将米面油、鱼鸭肉之类的分发至各家门户去。

长襄夫人带着郦酥衣,在队尾瞧得热泪盈眶,回家后立马又备置了些调养身子的药,准备给沈夫人送过去。

沈顷有旁的事,先回到书房中。

郦酥衣在薛府门口迎的萧氏父女。

一推开宅门,便瞧见长襄夫人带着郦酥衣,恭顺地站在门口。

“夫人——”

郦酥衣接过药包,转过身,让魏恪去取些银钱。

长襄夫人连忙摆手:“小的不要这个,小的不要这个。夫人您与将军为我们通阳城做了这么多的事,小的是万万不能收夫人您的钱。”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郦酥衣往前带了带,低下头:

“快,说谢谢夫人。”

小姑娘的声音很甜,一双眸子更是亮晶晶的:

“谢谢菩萨姐姐。”

这句“菩萨姐姐”听得郦酥衣心中欢喜。

她摸了摸郦酥衣的小脑袋,去让魏恪从库房里面取出一筐暖炭。

她又悄悄地往暖炭中塞了些银钱。

郦酥衣在前院待客,自然不知晓书房里沈顷在做些什么。

掩好门窗,男人立于书桌前,微微垂眼,将今日发生之事尽数写在书信之上。

他与沈兰蘅立下了君子协定:

白日黑夜里,无论发生何事,都需得事无巨细地将其以书信的方式记载下来、令另一人知晓,个人私事不能逾越国家大事,如今他们人是西疆,万事须得以军情与皇命为上。

若有例外之事,须得以书面形式交由另一人“审批”,待另一人同意后,方可行事。

沈顷提笔,签字画押。

尔后将墨迹吹了吹,带浓墨干些,才将其对折,藏入袖中。

二人已心照不宣:每次醒来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对方于袖中留下的“信件”。

方将信件藏好,沈顷又像是想到了什么,重新取出信件,补充:

除上述协定外,沈兰蘅不得私自对衣衣动手动脚、迫使衣衣行不愿之事。平日里沈兰蘅须得勤勉自身,利用空闲时间多看军书,旁的事宜待到归京之后再谈。

对于这样一封不太平等条约,沈兰蘅提笔,欣然接受。

只因他发觉——这副身体留给沈顷的时间越来越少、越来越少。

对方从每日清晨时醒来,到如今的,时隔两三日才“清醒”一次。

沈兰蘅心中打好了算盘:

按着如今的趋势,沈顷占据这具身体的时间只会越来越少,从两三日一次、到半个月一次……这就意味着,自水牢那一夜过后,这具身子便开始慢慢地迎合他,终有一日他会占据这一副身子。

桌案之前,男人缓缓握笔。

虽然他曾试图劝说过沈顷,他们一起与衣衣一生一世三个人,但爱总是自私的,沈兰蘅心中思忖着,只要沈顷不将此事告诉郦酥衣,只要自己能与她一直以沈顷的身份相处下去。

待他彻底占据这具身体,自己甚至可以一辈子都饰演沈顷。

只要能与郦酥衣一起,只要能与她一起。

他心想,以后将要经受的委屈,甚至都不算是委屈。

看着沈顷留下的条约,他欣然提笔,画押。

直到两日之后,沈顷再度醒来。

他醒来时毫无征兆,映入眼帘的是那堆积成山的军书。他能看出来,在自己昏睡的这些日子里,沈兰蘅确实在其上下了不少功夫,正在他欲提笔写下激励话语时,书房的门忽然被人从外敲了敲。

“郎君。”

少女声音甜腻。

“郎君,明日便要离开通阳城了,我今早去了趟萧家,这是萧大嫂专门给咱们做的鲜花饼,快来尝一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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