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118)

作者:韫枝 阅读记录

周围登即陷入了一片混乱。

郦酥衣只身站在这片嘈杂与混乱里,不远不近地看着,马背之上,对方抬起头。他面上本写满了疲惫与倦意,可当看见她的那一瞬,男人的眼底涌上万千情绪。

那一双乌黑的眸,紧紧盯着她,死死锁着她。

他的气息很虚弱。

“……酥……酥衣……”

看他的口型,似乎在说:

我回来了。

郦酥衣看着军医将他抬入军帐。

他自马背上抬下来时,身上仍血流不止。那鲜血蜿蜒着,就这般自帐外落入帐中,堪堪流了一地。

他的伤势很重。

这等伤势,定然马虎不得,便就在军医前来之时,平躺在榻上的男人忽然伸出手,将她死死攥住。

“酥衣、酥衣……对不起……”

或是因他身体虚弱,或是因他刻意压低了声音。

沈兰蘅的声音很低,只有他们二人才能听见。

他道:“对不起……我也想像他一样,镇守大凛。可我……可我做不好,对不起……我将这一切都搞砸了……”

他想装作沈顷,他想扮演沈顷。

可他腹中无点墨,致使战况连连出错。

危急时刻,沈兰蘅纵马上前,欲用手中长剑杀开重围。

沈兰蘅闭上眼,面色痛苦。

“对不起,酥衣。我将他给你带回来了。”

“被西蟒人追击、被困在箜崖山的时候,在浴血奋战、几欲晕厥的时候,我……我便在、便在想……”

说到这儿,男人话语一顿,深吸了一口气。

他的言语愈发痛楚。

“我便在想,若是我死在那儿了,若是我没能将他带出来、带回西疆,让你没有他了……你该怎么办啊。”

“你和孩子该怎么办啊。”

手上力道加重,听了这话,郦酥衣一阵恍惚。

纵是她千想万想,也没有想到,便是这样的想法给了沈兰蘅莫大的求生意志,竟叫他带领着所剩无几的沈家军,重重杀出重围。

他要回来。

他要带着沈顷回来。

回到她身前来。

军医们着急忙慌地赶入帐。

惦念着郦酥衣的身子,众人劝她暂且避开此地。毕竟沈顷受了很严重的伤,是要动刀子的。

她如今怀了身孕,就怕着血气冲撞,于她、于她腹中的孩儿都不好。

郦酥衣低下头,将他紧到发僵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彼时正是黄昏。

寂静了好些日子的西疆忽然刮起了狂风,凛冽的风呼啸着,寸寸席卷着军帐。

眼前这等情景,郦酥衣自然是不安心回到自己帐中的。

她顶着寒风,不顾众人劝阻,固执地于帐外站着。

不知过了多少时辰。

郦酥衣只觉得夜色一分分转深。

便就在众人都心神不宁之时,自帐内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不好了,不好了!”

有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闻言,帐外的魏恪一拧眉,语气严肃道:“怎么了?!”

“不好了,魏大人!大将军他……他看似只受了剑伤,殊不知其心头处中了一支毒箭,那箭头涂满了毒,正堪堪擦着心口而去,就差那么一瞬……”

军医吓得几乎要跪在地上,身形瘫软。

魏恪怒吼:“那还不快为二爷解毒!”

对方身形直哆嗦着,战战兢兢:“便就是这毒、这毒暂时还无药可解。若是想要为大将军解毒,需得在这毒性尚未发作之前,将擦着心头的那一块生生挖出来……魏大人,小的先前从未动过这样的刀子,小的不敢,小的万万不敢啊!”

魏恪大怒,气得一脚踹在那人胸口处,直将那人踹翻!

“真是一帮废物!”

他怒骂道:“你们不动刀,怎么,还要本将前去通阳城,再去抓大夫么?!”

那人面色灰败,自地上爬起来,一时支吾。

先前,他确实从未动过这样精细的刀。

更何况,如今躺在榻上的不是旁人,正是沈大将军。

只要他稍微一个不留神,不光是他自己人头落地,还要牵连上许多人。

这孙军医并非不想救治,只是技术在这里,他不敢救治。

不光是他,还有这周遭的其他军医,都不敢贸然拦下这种活儿。

他们只敢为沈顷止血,暂时缓解这毒发。

见状,魏恪气急,却又无可奈何。

只见他朝后喊道:

“小六子!”

“在!”

“快去通阳城,将长襄夫人掳过来!”

魏恪话音尚未落,便听见周遭一道清冷的女声:

“等不及了。”

定睛一看,开口的不是旁人,正是在一侧、适才一直一言不发的郦酥衣。

见状,周围人皆微微一怔神。

“我来。”

郦酥衣踩着冰凉的月色,走上前。

少女长发披肩,努力抑制住面上的担忧与慌乱,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她道:“把刀子给我,我来。”

第82章 082

082章

冷风漂浮在郦酥衣坚定的嗓音上。

微怔过后,众人循声凝望。她浑不顾旁人反应,抬手掀开帘帐。

魏恪微微皱眉,在身后喊:“夫人——”

郦酥衣脚步坚定。

他流了很多的血,自心口、到衣衫、到床单被褥。

再滴在银盆中、蜿蜒在地面之上。

许是怀有身孕的缘故,一嗅见那血腥味,她便想吐。

腹中隐隐有酸水返上来,自胃腹,一路返至喉舌之处。

反胃,孕吐。

身子万分难受。

可她面上坚定仍不改分毫。

郦酥衣自军医手中取过小刀。

适才在军帐之外,光是听那孙军医的话,她便觉得骇人。

擦着心口处,硬生生将那一块肉割下来。

这般精细的活,若是敢出了一分一毫的意外,登即便是血溅当场、命丧黄泉。

除了自己,郦酥衣不敢将这件事交给任何一人来做。

她不放心,更不能安心地将沈顷的命,亲手交到旁人手里。

她面向外间,深吸一口气,稍稍收回神思。

快速将心情平复,她迫使自己冷静,净了手走至床榻边。

屋内炭盆旺盛,灯盏明亮。

厚厚的军帐并未掩紧,有月光透进来,将榻上男子的面色照得愈发煞白。

更罔论,他毫无血色的双唇。

郦酥衣忍住心中疼痛,强压下腹中不适。

紧攥着双手,将指甲深深掐入掌心里。

割肉,放血,取毒。

将锋利的刀尖刺入沈顷心口的刹那,郦酥衣手指僵了一僵。

她屏息凝神,终于狠下心去,将刀口几乎擦着对方的心头而过。

男人平躺榻上,本来失去了意识。

这一刀落下,他似乎也察觉到了痛苦,眉心动了动,轻拢起来。

刀口愈深,沈顷的面色也愈发苍白。

郦酥衣不知自己是怎么落刀的。

她只知晓,此时此刻,她用尽了毕生的决心与力气,夜风拂得她一对睫羽轻颤,她分毫不敢分神,一双眼连眨都不敢眨一下地、死死盯着那溃烂的伤口。

血肉模糊。

郦酥衣腹胃之中,隐隐有什么东西在疯狂搅动。

竟叫她的唇色也白了一白。

那东西本是想呼之欲出,又被她硬生生压制住。那浓烈的血腥味儿完全掩盖住了男人身上原本的兰香,血腥气息扑面,让她想要孕吐,身体难受不止。

即便如此,她眼中仍未有半分退缩。

郦酥衣紧攥着手中的尖刀,强忍着情绪,听着刀下的钝响,她指尖微微颤栗着,将那一块血淋淋的肉,割下来。

……

察觉到了郦酥衣的虚弱,周遭医官也上前,替沈顷处理着伤口。

孙军医仍在哆嗦,不敢看她。

“将军夫人,您若是身子不适,便先回去罢。剩下的……下官已可以处理。”

郦酥衣侧首,看了眼榻上沈顷的伤口,又看了看对方呈上前的消炎药、金疮药等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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