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满酥衣(119)

作者:韫枝 阅读记录

少女抿着寡淡的双唇,终于点头。

走出军帐的那一瞬,帐外的天色明亮起来。

天光乍泄,一轮金乌若隐若现,将天际照出了鱼肚白。

甫一掀帘,抬头凝望天色,郦酥衣忽然感觉脚下一轻。头重脚轻失了力,叫她双腿一软,竟直直栽倒了过去。

身后响起惊惶之声:

“夫人——”

……

所幸有人接住了她的身子,她并未大碍。

醒来时,郦酥衣也正平躺在榻上。她睁眼的第一句,便是问沈顷的情况。

玉霜赶忙走上前,将她自榻上扶起,又往她后背塞了个软枕。

小姑娘声音缓缓,宽慰她道:“夫人莫要担心。昨夜您离开世子爷那边后,二爷的情况便好转了许多。听魏大人说,咱们世子如今已无大碍,也正在榻上躺着呢。”

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郦酥衣缓了一口气,身子朝后靠了靠。

忽然,胃中又一阵翻涌。

“哎,夫人——”

她扶着玉霜,倾弯下身。却只是难受地干呕,什么都吐不出来。

见状,贴身丫鬟止不住地心疼,她眉头紧锁着,唉声叹气道:“眼看着夫人您月份就要大起来了,奴婢与素桃姐姐向来没有经验,这回自京城出来得急,也没带个妈子跟着。也不知这场仗要打到什么时候,能不能赶在您临盆前回到京都去……”

闻言,郦酥衣只笑笑,因为适才那一阵干呕,她面色看起来愈发虚弱。

少女声音温和,婉婉宽慰:“即便回不了京也无妨,西疆离通阳城也不远。到时候我估摸着日子,临盆前到通阳城去,不妨碍事的。”

玉霜瞧着她面上的笑意,声音小了下来。

“也只有夫人您能这般宽心。”

榻上少女又勾唇笑笑。

继而,她轻唤,吩咐道:

“玉霜,扶我起来。”

“夫人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看看沈顷。”

见她拿定了主意,玉霜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忙不迭上前将自家主子的胳膊搀扶起,又匆匆往她身上裹了好些厚实的衣裳。

透过帘帐,瞧这天色。

外间似是不怎么冷。

郦酥衣道:“不必给我穿这么多。”

如今这天在一日日回暖,军帐之中,又有暖盆炭火。

这回玉霜却不听她的话了,执意将她浑身上下都裹得严严实实的,才肯放她离去。

走出帐,日头明晃晃地落下来,竟让她感到有几分灼热。

沈顷不知是何时醒来的。

郦酥衣掀帘时,对方似是刚转醒,正平稳坐在榻上。

而他身侧,恭敬站着小六子。少年神色紧张,监督着他将碗中汤药一口口喝下去。

这一勺刚舀起来。

沈顷便看见了她。

男人面色虽虚弱,见到她时,那神色仍亮了一亮,刹那间充盈了勃勃生机。

“衣衣。”

他将背挺得更直了些。

便是这一声“衣衣”,让郦酥衣确定——身前之人是沈顷。

她走上前,接过盛了一半汤药的药碗,同小六子道:“你先退下罢,这里都交给我。”

少年虽十分担心沈顷的身体,但还是个有眼色的。他回望榻上之人一眼,抿着唇,乖顺点头。

郦酥衣目送着小六子离开,动了动汤勺,随口道:“这孩子倒是十分忠心。”

对方的目光也落在那少年身上,闻言,他笑了笑。

“他并不是对我忠心,他是对那个人忠心。”

长襄夫人不似魏恪,少年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沈兰蘅与沈顷,他分得很明白。

将他自箜崖山救回来的恩人,是沈兰蘅。

适才他站在床榻边,所担心的,也是这具同样属于沈兰蘅的身子。

郦酥衣一阵恍惚。

甫一抬眼,便见身前那道目光早已自长襄夫人身上挪开。

沈顷瞧着她,目光寸寸加深。终于,他缓声道:

“衣衣,我听小六说,是你为我割肉放的毒。”

她攥着勺子,轻轻“嗯”了声。

“这里有军医……”

“我不敢。”

郦酥衣将勺子攥得愈紧。

“我信不过旁人。”

她的指尖纤细,泛着青白之色。

微风拂过少女的发帘,看得沈顷一阵心疼。

男人倾弯下身,于她额头上落下轻柔一吻。

知晓对方是沈顷,郦酥衣没有躲。那唇瓣温柔,带着几许凉意。

“郎君感觉身子好些了么?”

“我身子硬朗,醒来便是好了。只是你,”男人垂下眸,眼里流动着情绪,“我让你受累了。”

屋内的炭盆忽然燥热了些。

沈顷的眼神同沈兰蘅大有不同。

他的眼里,从不带任何的侵略与占有。

便就是这样一双温柔到甚至有些平淡的眼,却看得郦酥衣心尖一阵颤动。她呼吸微灼,面上也不禁带了几分不自然的潮红。

“怎么能谈受累,”她道,“我的夫君,是国之股肱,是大凛的重臣。我陪在夫君身边,能为夫君分忧,也是一件极荣耀之事,又何谈受累。”

少女丝毫不掩饰自己面上的崇拜之意。

“更何况,我也并未做什么。”

如有机会,她当真想用自己的这一双手,为大凛做什么,替沈顷做什么。

她虽说得神采奕奕,可眼睑处,仍落了一道疲惫的乌黑之色。那乌黑色极淡,令男人的神色动了动。

便就在郦酥衣离开之后,沈顷坐于桌案前提笔,生平第一次有了这般不可遏制的怒意。

——沈兰蘅!

这个蠢货!

沈顷紧攥着笔杆,怒意不可遏制,自浓墨间倾泻而出。

不过片刻,他便落了洋洋洒洒一大片。

他当真不知道,这世间,为何真有人会这般冒失这般蠢,玄临关一役,伤亡的将士不计其数,单单是听着魏恪的清点,沈顷便气得太阳穴发胀。

“我当真不知你究竟有何用!”

这是沈顷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日头微斜,沈兰蘅独坐于帐中,手中紧攥着沈顷先前所留下的书信,一言不发。

帐外,传来将士的声音。

“此次玄临关一站,我军伤亡惨重。大将军三十二场连胜的战绩,终究还是败了……”

帐内,炭火滋滋烤着。

他的胸口缠绕着纱布,心口之处,还隐隐泛着疼。

沈兰蘅低下头。

一眼便瞧见,那纱布尾端所系的一只蝴蝶结。

精致,可爱,小巧。

一看便出自那人之手。

他手上力道发紧,将书信攥皱,一阵沉默。

他的本意不是这般。并不是……这般。

桌案上的卷宗,赫然写着此一战的伤亡人数。沈家军大败,卷宗须呈于天子案,届时定会有人前来问责。

但现如今,看着那封即将呈入京都的卷宗,沈兰蘅心中想的竟不是自己将面对那等可怖的水刑,而是紧紧盯着其上所损伤的沈家军人数。

那么多人,那么多的将士。

那么多,大凛的子民。

第83章 083

083章

自玄临关一战后,即便是在深夜里,郦酥衣也能看到沈兰蘅发奋苦读的身影。

一点孤灯,长夜星漏。

天气一点点回暖,沈兰蘅也愈发变得刻苦与努力。

他就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他慢慢变得向沈顷靠近,有时甚至能让郦酥衣自沈兰蘅的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少女一阵恍惚。

这种感觉是从通阳城回来后便萌生的。

自通阳城回西疆,沈兰蘅好似明白了什么叫大爱与责任;

自薛松之事后,他变得冷静,不再似以往那般冲动;

自玄临关一战,他变得谨慎谦虚,勤奋好学。

郦酥衣有时会出神——莫说是旁人了,就连她自己,也越来越分不清沈顷与沈兰蘅。

除了夜间军帐里,“二人”之间的温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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