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春归+番外(18)

作者:江东客 阅读记录

胎儿长大许多,胎动也较从前更用力,却还没到令秦鹤洲吃痛的地步。赵鸣筝手掌隔着被撑薄的肚皮,很轻易就能感受到生命活动的痕迹。

这也是他的孩子。

与手刃了全族的仇人孕育的孩子……也并非是第一个孩子,竟也能带来喜悦。

这种喜悦,甚至冲破了无法宽恕的怨恨,充斥了赵鸣筝的胸怀,继而又转瞬化为了一种难以言说的苦痛。

不能纯粹得去爱,也不能纯粹得去恨,这交织的爱恨,几乎已将赵鸣筝逼入绝境。

他无法原谅渴望与秦鹤洲相守的自己,可心底又忍不住一遍遍构想,幻想着与怀中人子孙绕膝,白头偕老的场景。

“周秦,你说恨一个人是什么滋味?”秦鹤洲的嗓音略带沙哑,却瞬息将赵鸣筝拉回此刻。

他陡然意识到,对秦鹤洲而言,自己不过是周秦。

同时,瞬间又有两股纷杂的情绪再度涌现。

一股是妒恨。妒恨着身为周秦的自己,竟可以得到秦鹤洲的应允,成为对方的榻上之客。也令他惊觉,秦鹤洲似乎从来不独属于自己。

另一股则是喜悦。摘下面具,他才是需要背负满门血债的赵鸣筝,而现在他只是定国侯府上周小将军的心腹。

周秦是可以爱秦鹤洲的。

“恨一个人的滋味我也说不清。”赵鸣筝将鼻尖埋入秦鹤洲发中,贪婪地嗅着那股熟悉的、独属于秦鹤洲的气味,终于下定决心,“但现在我觉得自己似乎理解爱一个人是什么滋味了。”

“我就快死了,这时候爱上我并不明智。”秦鹤洲依旧这样平静地诉说着死亡,似乎没有眷恋,也没有丝毫不舍。

“你不会死。”赵鸣筝抱紧了秦鹤洲,也依旧固执地重复着这句话,像是要说服秦鹤洲,也像在说服自己。

秦鹤洲撑起身子,从赵鸣筝怀里挣脱,神色复杂地问道:“你想同我维持现在这样,直到我死的那天吗?”

赵鸣筝一时间读不懂秦鹤洲脸上的情绪,他总是如此,即便反复回味,也总无法完全看透秦鹤洲。

他不懂当初秦鹤洲为何会留下自己一条性命精心养育,也不懂秦鹤洲为何会默许自己爬上他的床榻。

他有时觉得秦鹤洲爱自己,有时又觉得他根本谁都不爱。

“当然愿意。”赵鸣筝说,“但你不会死。”

“如果我死了,你要把孩子送到韦秋手里。”秦鹤洲已不欲同他争辩生死之事,这种事情,不是谁可以说得算的。

“我也可以养大它。”

秦鹤洲:“这不是你的孩子,不要让它搅乱了你的人生。”

赵鸣筝想反驳,却在开口前转了话锋:“这也不是韦秋的孩子。这是你的孩子,你要自己抚养它,不要总想着把它交给别人。”

秦鹤洲低声笑了起来,再度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打量起赵鸣筝。

赵鸣筝觉得这眼神里似乎有几分审视和探究,但询问秦鹤洲却没能得到任何回答。

隔日秦鹤洲去了趟城西。

城西是贫苦百姓居所,平日里无论外乡人还是官府都鲜少涉足。

穿过泥泞的小道,秦鹤洲的脚步停留在一座衰败的院子前。

“果然什么都不剩了。”

赵鸣筝从秦鹤洲口中听出些许伤感,询问他这里是不是住过他的旧友。

“我没有旧友。”秦鹤洲冷漠地说道,“这里是我学会武功的地方。”那个秦鹤洲十一岁时误打误撞闯进的武馆。

武馆的师傅姓李,据说是某江湖门派被逐出的弟子,但似乎家境颇丰,在城西开了这间武馆,教周围家贫的幼童习武,几乎不收什么费用。

秦鹤洲记得那位李师傅说,人生在世,总要学些什么傍身。对穷苦人家的孩子而言,温饱都成问题,想入学堂一路学到能考取功名更是痴人说梦,倒不如学些武艺傍身,来日即便种地,也能多些挥锄头的力气。

秦鹤洲在这里学了四年,直到李师傅说自己已经没有什么好教他的了。

离开武馆前一天,李师傅对秦鹤洲说:“我在江湖这些年,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奇才,青出于蓝,如今连我也不是你的对手。可惜你遇上的是资质平平的我,若是在我师兄门下,恐怕现在整个江湖无人是你的对手。”

秦鹤洲看着断壁残垣,想起十五岁的自己,轻声笑了起来。

“我那时当真是天不怕地不怕,一心想要闯出番名头,行差踏错,落得如今下场,不冤。”

第27章 旧人

秦鹤洲独自走进了荒废的武馆,让赵鸣筝守在门外不必进来。

赵鸣筝见院子不大,便未坚持跟着进去,嘱咐他小心身体,有事叫自己。

秦鹤洲也说不好自己为什么非要进来这一遭不可。大概是人快死了,开始怀念过去。

他好像从来没有过年少不知愁的时候,自小便想方设法地活下去,后来一心扬名立万,回忆起来,竟是在这武馆习武的时候,活得最轻松。

秦鹤洲走进长满荒草的后院,叹了口气,这里曾经是孩子们的演武场,自己当时懵懵懂懂,照着偷学来的拳脚,当着所有人的面胡乱耍了一通,被李师傅笑哈哈地收进了武馆。

方从回忆中抽离,秦鹤洲便听到身后传来细微动静,尚未来得及回头,便听见耳畔传来一声:“谁在那里?”

秦鹤洲转过身去,见身后站着一个美貌女子。

对方年龄看起来与自己相仿,或许还要更加年长一些,眼尾眉梢略有些岁月纹路,为其平添了几分道不明的韵味。

那女子看到秦鹤洲,先是一怔,随后杏目圆睁,身形抖动,似是受到极大冲击,随后利落抽出腰间佩剑,毫不犹疑朝秦鹤洲刺来。

秦鹤洲护住腰间隆起,向一侧撤了半步,但忽然剧烈的行动还是惊扰了胎儿,秦鹤洲猛觉抽痛,身形踉跄,差点倒在地上。

“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吧?”秦鹤洲故作镇定问道。他执掌羽春近二十载,杀人无数,仇家更是遍布江湖,眼前女子应当也是其中之一。

女子垂眸看向秦鹤洲腹前圆隆之处,剑锋忽向下,直指秦鹤洲腰间,冷笑道:“你不记得我,我却认得你。二十年前,崔云山庄,赵氏满门,如今你该血债血偿了。”

“崔云旧人?不知姑娘是哪一位?”赵氏满门二百七十四口,不止包含赵家人,还有崔云弟子、洒扫仆役。

“果然是你,我找了你二十年,竟没想到能在这里碰见你。”女子叹了口气,“也罢,黄泉路上只管记得,手刃你为我满门报仇的,是我赵舞霓!”

赵舞霓这个名字,秦鹤洲是第一次听说。但他想起赵鸣筝提过自己有个二姐,当年夜雨如瀑,来不及确认每个人的情况,留下一两个活口再正常不过。

赵舞霓毫不留情地朝着秦鹤洲腰腹刺去,秦鹤洲向后撤身,调动内力,双指夹住剑刃,将长剑向上一挑,赵舞霓力气不及,手中长剑竟被生生夺过,丢在秦鹤洲身后的草丛之中。

“崔云既行叛国之事,便必然会有为天下不容的一天。”秦鹤洲说,“我既灭崔云,也自想过会被寻仇的一天。只是,我腹中幼子无辜,待它出生,你自可取我性命。”

赵舞霓冷哼一声,继而大笑:“幼子无辜?哈哈哈,你屠戮崔云那夜,怎不提幼子无辜?赵氏满门二百多口,也不是人人都参与叛国之事。我那幼弟死在你手里时,也不过八岁。你的孩子,既托生到了你腹中,便合该同你共同担着这血债。”

秦鹤洲紧抓腰前衣衫,手臂死死挡在腰腹前,缓声道:“当年我接到的命令是灭崔云,那崔云上下便不会留下一个活口。崔云勾结外族,引发边乱之际,也该想到,自会有人来寻那万千无辜百姓和捐躯将士的血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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