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恨春归+番外(6)

作者:江东客 阅读记录

秦鹤洲撕心裂肺地咳起,血又嘴角渗出,看起来刺目骇人。

赵鸣筝冷漠伸手,将那抹红色拭去。

咳嗽声渐止,小室内只环绕着如破旧风箱般沉闷的呼吸。

“长命百岁?赵鸣筝,你以为如今的我还能活多久?”

赵鸣筝不说话,禁锢住秦鹤洲双手,低首解了他的腰封。

大片的躯体暴露,数年摧折,曾经布满肌肉的腰背上,如今似乎仅剩骨架。

赵鸣筝弯身亲吻,令秦鹤洲感到一阵颤栗。

但秦鹤洲已无抗衡的能力,干脆不再挣扎……终归也不是第一次。

地牢的窄床摇摇欲坠,发出刺耳声响。

秦鹤洲望着四四方方的屋顶,忽想起失去的那个孩子……若是它活着……不,还是算了,若是见到今日双亲反目,真不如当初死在抚朔关外。



第9章 逃离

秋去冬来,秦鹤洲在这一方小室里,日月难见,晨昏不知,仅能从温度的改变推测已入隆冬。

赵鸣筝并不时常过来。

初接羽春,他有太多事情要忙,顾不上秦鹤洲。

秦鹤洲困在小室里,也并非一事未做。

他在尝试联络旧部。

秦鹤洲掌羽春十数年,拥有仅效忠自己的心腹,藏于楼内各处。只是如今身困地牢,心腹手下也未能确认他的生死。

秦鹤洲试过几次,在每日送来的膳食中标记暗号,未能得到回应,便又试了恭桶、药碗,几月后,终于在碗底发现了回应的符号。

联络上消息,随后便应是计划逃亡。

上元节,作为继任楼主的赵鸣筝需前往京城,朝京中操纵羽春的大人物述职。

介时羽春内精锐尽去,且隆冬秦鹤洲体弱,守备应会掉以轻心,当是出逃之机。

时机已定,秦鹤洲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期间赵鸣筝来过几次,两人并未多言,或者说,师徒二人早已无话可说。赵鸣筝沉默地发泄,秦鹤洲除去忍受,已再无他法。

多可笑,他们说是师徒,却隔着血海滔天,说是爱侣,却只剩了无边恨意。

或许当初崔云一夜,不该留下活口。杀人的魔头不应留有善念,薄情寡恩的人也不应有刹那心动。

只有真正无心才能安然走在羽春之巅。

可惜过去讲起这些道理时头头是道,身在局中时,却怎么也看不清。

上元当夜,十数人围剿羽春地牢,从深处小室带出已气息奄奄的秦鹤洲。

然而走出地牢才是刚刚开始。

主楼之外,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六位门主站在院内,月明星稀,秦鹤洲看得见每一张熟悉或陌生的面孔。

“杀了他。”二门主说。

“那你动手吧。”三门主讥笑道。

一门主说:“怕什么?难道还以为他是当年的秦鹤洲?”

当年的秦鹤洲?

秦鹤洲思绪忽地拉远,竟想不起当年的自己是何种模样。

这五年来,满身病痛,难见得一日痛快,他都差点以为,自己生来便缠绵病榻。

几个门主带着门人一拥而上,营救秦鹤洲的心腹们与其缠斗,眼看渐落下风,三门主与新任五门主忽然反水,将武器朝其余四门刺去。

快意恩仇,胜者为王,羽春原本便是这样的地方,赵鸣筝虽能得众人之心,却不能让恩怨龃龉从门人之间消除。

是人便有恨意,更何况此处是恶鬼丛生的羽春楼?

心腹中一人搀扶秦鹤洲,趁乱逃出院墙,秦鹤洲记得这人叫朔北,是自己大通二年安插在六门里的。

穿过树林旷野,身后仍有数十人穷追不舍。

秦鹤洲叫住朔北:“不逃了,没用的,还是杀了干净。”

朔北点头,抽出双刀,转身看向已包围上来的追兵。

秦鹤洲也拿出长剑,却不敢把后背完全交予朔北,只与朔北并肩立着。

若是五年前,羽春楼的这些杂碎在秦鹤洲手下难过半招,但如今却成了一场苦战。

黎明前夕,在旷野中站立的只剩了秦鹤洲一人。

心腹皆死,羽春尽叛,自此以后,天下再没有自己的朋友。

上元团圆之夜,却成孤身之时。

秦鹤洲掩埋了朔北的遗体,随后跳入一进城老者的牛车,混入了枢雍城内。

江湖漫漫,走在人流往来的街道上,秦鹤洲一时恍神,竟忽然找不到去处。

他无父无母,自小漂泊,吃过百家米,学成百家艺,过早知晓了世态炎凉,因而将爱恨情仇从未放过心上。

十六岁入羽春,诛灭崔云,杀楼主,从此这刀光剑影的羽春楼,成了秦鹤洲唯一的归宿。

逃离羽春的这场恶斗,令秦鹤洲早已站不起身,他踉跄跪倒在宿云街尾,衣着单薄,满身是血,惨白的面容被散落的长发遮掩,如同刚从忘川河中挣扎而出的恶鬼。

集市上来往百姓,无不绕路远离,无人敢靠近分毫。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带走赵鸣筝那天,秦鹤洲也想过日后拔剑相向的那一日,他甚至允诺了赵鸣筝,可以随时朝自己报仇。

他原以为无所谓的,届时谁生谁死,都是天意。

……可事到如今,自己为什么会觉得这样难过?

秦鹤洲渐渐蜷缩起身体,只觉浑身五脏六腑无一处不痛,方才心脏处的抽痛似乎渐渐往下沉去,从胸口沉到腰腹。

秦鹤洲五指紧抓小腹,似乎光阴倒退,退回了五年前的抚朔关,风雪满头,他似乎又感受到了刺骨的寒意。

血,又是血。

秦鹤洲手指触上从衣摆下渐渐渗出的血。他慌张地伸手,企图擦掉衣摆上这刺目的红,可是新流出的血源源不断,很快渗透了布料,蜿蜒着流淌在地上。

到底自己还是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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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气血凝滞,六脉不顺,像是被人下了毒,细看又不像,但体虚亏空倒是不假,这胎若是换了旁人,必不可保,但今日有我……”医馆的小郎中絮絮叨叨,话未讲完,头上便挨了一掌。

“说人话!”

小郎中摸着脑袋,含糊不清地抱怨了两声像是在骂人,被骂的那位看了他一眼,小郎中便乖乖噤声,妥协似的换了腔调,简短说道:“有我在,人死不了……不是,你也当真厉害,出去街上晃荡,还能捡个人回来。”

“我行走江湖,便是要路见不平拔刀助,看见有人昏死在道上,难道要冷眼旁观?再说,他虽看起来落魄了些,但说不定有得是钱,我随手一救,万一千金相报呢?哎?他醒了?”

秦鹤洲睁眼,便看到有两张脸凑到了自己面前。

一个面容稚嫩,看打扮该是药童或郎中,另一个侠客打扮,容貌俊秀清丽,正满脸笑意对着自己。

意识渐渐拉回,秦鹤洲想起羽春楼尚在追杀自己,恐牵连眼前两人,便要起身离去,未曾想侠客打扮那人伸手便将秦鹤洲按了回去。

“哎,着什么急啊,现在跑出去,估摸着你活不下去,你肚子里那个小的更活不下去。”

秦鹤洲垂眸看了眼小腹,流血时他便已猜到自己已有身孕。说来也总不凑巧,每次怀上孩子,都是自身难保之时。

也不知这次的孩子能留几日。

“有人追杀我。”秦鹤洲说。

“那便让他们来追,打不死他们。对了,我叫韦秋,旁边这个是钱青,你呢?”侠客打扮的俊秀青年大喇喇地说道。

未等秦鹤洲开口回答,钱青就已将韦秋拉到一侧。虽然压低了声音,但秦鹤洲还是清楚听见了对方的私语。

“别呀,没听说有人追杀他,万一是个魔头,咱俩岂不是助纣为虐了吗?”

熟料话音尚未落地,韦秋转头看向秦鹤洲,问道:“你是魔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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