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12)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龙可羡眼都不眨:“南边。”

“可别哄我。”石述玉惯爱拉长语调。

“是南边的。撒网捕鱼,拣贝采珠,修船补帆,我样样都可。”龙可羡口齿清晰,一字一句说得清清楚楚。

阿勒撑着手,无声地笑了。小骗子。

这边正说着,后头走上来一个猿臂狼腰的男人,没有缠头,是个练家子,到石述玉耳边说了句话。

龙可羡眼神轻飘,耳朵又开始发烫。

石述玉听完话,脸色更阴沉了,脂粉都压不住的郁气,用力拍了把大腿:“找!再找!他绝对就在这条船上。”

龙可羡看着,就像场闹剧,对石述玉的执拗和笃定,真是百思不得其解,只能想到一个可能:“你找北境王,是因为她欠你银子?”

石述玉嗤笑:“他北境王还缺银子吗。”

龙可羡默默地想,缺的。而且不是一般二般的穷,银子比月牙湾的细沙流得还快,常常是一座金山从左手流进,立刻便从右手流出,眼看它来,目视它去。

不过……她拧起眉头:“这是什么意思?”

石述玉怪腔怪调地开口:“骊王都要将国库搬空了给北境,三年的军饷缺漏说补就补,仓廪充实得能养出硕鼠来,现在都传呢,赶明儿,你们都别挂铺子做生意了,全往北境军营待三年,保准一辈子都不愁吃穿。”

“……”龙可羡垂下眼,轻声道,“无稽之谈。”

“听说他是一块锻过的真金,天赐的润玉,”石述玉指头敲地,笃笃响,“我这块顽石,想要去碰碰。”

***

石述玉迂回绕行在人群间,每每抓到个眼神躲闪的,就要揪起来问话,最后实在动了气,阴沉沉地放话。

“我知道你们的心思,若换了别个,今日我奈何你们不得,但沾上北境王,我就是沉了这条船,也有人兜着!”

随后一个个地,让缠头水匪推搡着,关回了船舱里。临走前龙可羡往石述玉那儿望了一眼,他正不耐烦地和下属讲话,时而破口大骂,时而来回走动。

不知又有什么新招数。

舱门从外锁死。

已经将近午时了,龙可羡默数着时辰,到舷窗边坐下,阿勒扯来蒲团,也挨在她身旁坐。

龙可羡不言不语地挪了个身位。

阿勒见状笑了,知道自己方才戳了姑娘死穴,不好把人欺负太过,便忍了这点距离:“我给你讲个故事。”

龙可羡还是没吭声,垂着眼,睫毛的阴影轻轻落在脸颊。

“……”阿勒不疾不徐道,“不瞒你说,我见过北境王。”

龙可羡:“?”

阿勒迎上她目光:“我十分仰慕她。”

龙可羡:“??”

阿勒慢悠悠地欣赏她每一丝表情变幻,逗着人:“说是爱慕也可。”

龙可羡呢,龙可羡早就目瞪口呆,又挪回去一个身位:“你何时见过她?”

鱼上钩了,阿勒反倒慢下来,脸上又浮现那种又轻又坏的神情了。

“想听?”

龙可羡霎时捂住耳朵,警惕地说:“不要咬耳朵,你就这样说,只要不聋都听得到。”

第9章 尾巴

“二十里。”

船员在报位,身后很是安静。小核桃扒着船舷,踮脚往远处眺望,他还未瞧见那条挂飞鱼金宝帆的商船。

商船么,抛去吃重,顶了天算它日行千里,而他们座下这条船,看着不打眼,无铭刻也无绘帆,实则是用于盯位奇袭的哨船,披风逐浪身经百战,要紧的就是灵活性与速度。

要追个把商船,在小核桃看来就是千里马追跛脚驴,迟早都要追上的嘛!

“十里。”

临近港口,船只多起来,小核桃干脆爬上沙袋,抱着杆儿盘腿坐着。

掰指头数数日子,他们已经在这片海上漂了近半月,为的就是这张帆。

小核桃年纪小,万事不挂心,出发前只当这是一次寻常出行,经停港口便跟着公子出朱门走暗巷,公子谈事他吃糕,公子宰人他捂眼。

但此次出行,既不登岸也不见人,连公子都消失无踪。

小孩子哪能熬住这种干等时光随水流的枯燥,他实在挨不住好奇,悄悄地问船上的哥哥,大山哥教他问烦了,便撂下活,也没开口,只抬手点点眼睛。

这么一点,小核桃就懂了。

在黑蛟船上,眼睛有另一重大伙儿心照不宣的含义。

与劫掠抢掳为生的海寇不同,这支船队来自乌溟海,他们训练有素,把控海上通道,行事很有几分匪气。乌溟海诸国相当依赖海上通商,乍然被人捏住了要害,当然是不服且不甘的,双方真刀真枪干过,尔虞我诈阴过,角力数年,最后化干戈为玉帛。

诸国借道也借势,公子得财也得名,表面工夫盘得滴水不漏。

没有比官商勾结更危险的,也没有比官商勾结来钱更快的,就这么一支匪也匪,商也商,军也军,奉行顺之昌逆则亡那套的彪悍船队,船身绘一条神气摆尾的黑蛟龙实属正常,而蛟龙眼却是两道人影,美人影。

显见的是眼中人,是心中意,是海上暴君的涓滴柔情。

“二里。”

身后终于有了动静,小核桃回过头,风骤然贴耳呼啸而过。他忙抱头捂紧帽子,竟看呆了眼。

只见船速陡然加快,破开了浪潮,笔直地朝前方撞去——

***

“砰!”

龙可羡还捂着耳朵,舱外传来巨响,内廊两侧的拦水门重重怼地,一声过后便归于沉寂,连带着其他舱室的搅闹声都息了。

阿勒闲闲地拨弄灯芯:“即将靠岸,那小子开始上手段了。”

“你倒不怕受无稽之累,白白折一条命在这里。”龙可羡把舷窗推开,雨后的海风涌灌而入,几乎要扑得她眼睫滴水。

阿勒吃风打了个冷战,裹紧衣裳,浑不在意地说:“贱命一条,想收也要分人,你这般的,我束手就擒不在话下。”

“话虽如此,也是我买下你的缘故。”龙可羡回首看他。

“还有别的缘故……”在龙可羡问之前,阿勒先把话尾掐死,“偏不告诉你。”

“……”龙可羡默默地看他,真是搞不清楚男人。

刺激度过高的初遇让龙可羡对阿勒观感复杂,但岛上几日相处,他处处妥帖周到,受了委屈之后便常有孟浪之举,言辞调皮语调拿俏,难不成此前都是装出来的吗?

不……他仍旧妥帖得挑不出毛病,只是不知道沾了什么邪祟,偏偏爱踩着两人模糊不清的关系玩/弄,非要把自己摆在低位,却去行那恣肆之事。

讨打么。

阿勒手指沾着茶水,百无聊赖地在桌案上涂画,画几笔,看一眼龙可羡,待茶水干涸,在桌面留下道道水痕时,龙可羡的心思已经发散到天边了。

龙可羡想起南下时,见到个小孩儿,米商独子,为了博得父母关怀,上天入海地作死,一挨骂就高兴,一挨打就简直要蹦到天上去,搞得浑身伤痕,也非要把家人的眼睛安在自己身上。

那阿勒是孩子吗!他那拔高的个头,峻挺的身段,凸出的喉结,还有硬邦邦的那个坏东西,无一不彰显着突出的男人特征。

龙可羡无知无觉地托腮,她自个穷,也不爱拿钱糟践人,在她说“我买下你”的时候,强调二人的买卖契约关系更胜于主奴关系。

男宠?龙可羡不需要男宠!

可是阿勒不见得这样想,他出身苦,经历坎坷,如今更是遭难被卖,昨日龙可羡还把他捆出血……

龙可羡难得琢磨人与人之间相处之道,她打个哈欠,决定了,只要阿勒不咬耳朵,一切都好说。

对自己的所有物多点包容,这事儿并不难。

于是她回过神,见阿勒把衣裳裹得严严实实,整个人又倦又懒,便关了舷窗:“你很冷吗?我给你找件衣裳,先前杂役送了斗笠与氅衣来。”

寻常人总要来回推辞,阿勒顺杆儿就上来了:“坐过来些便好,挨着你比氅衣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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