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133)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她心有余悸地点头:“我不惹。”

阿勒稍感欣慰,“乖的。”

他看四周人头攒动,闷着潮气,脏臭腥湿,闹哄哄,乱糟糟,真是不失为一处增进感情的好地方,便牵住了龙可羡的手,思忖片刻,又坦坦荡荡地顶开了她的指缝,挤进去与她十指相扣。

他们没有这般牵过手,通常龙可羡只是把手蜷成拳头,往他掌心里拱拱,阿勒便像包饺子似的把她裹住,但他看那些青年男女都如此,哪怕夏日热得满身湿汗也要黏糊糊地牵在一处,从前他嗤之以鼻,如今他觉得尚有可取之处。

手掌相贴,手指紧扣,贪婪的人,忍不住得寸进尺,连剩余一丁点缝隙也要侵占,直到没有分毫距离,冷和热在方寸之间毫无保留地传递。

龙可羡不大习惯,低头瞅了半晌:“黏住了?”

阿勒镇定道:“黏住了。”

她挣了挣,想抽出手:“不喜欢……像以前那样好。”

“不喜欢么?”阿勒浪嘛,偏要攥得紧紧的,箍得指头青白,“我倒喜欢得很,这般才贴得紧,半点儿距离都不要有才好。”

“以前那样也好,”龙可羡还要辩驳,“换换,我牵你也贴紧紧的。”

“……你牵我,半只手还晾在外头!”阿勒见她油盐不进,整个儿不解风情,衬得他挑头担子一头热,不禁怒声道,“如今境况不同,自然牵起来也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同?”龙可羡不明白。

“长大了!”阿勒沉着声应。

边上都是来来往往的船户,等着领牌子,二人移到树荫底下,由巨冠撑出了遮阳的伞面,在缓慢流淌的阴影里窃窃低语。

期间龙可羡没有再挣,只是垂头瞅了半晌,嘟囔道:“长大了,就要亲我,长大了,就要牵得好紧,这些事情你小时候都没有教过我。”

阿勒眼皮子猛地跳了一跳,他没有说过,是因为他对龙可羡一贯敞亮又坦荡,从未设想过阳光下会萌发出畸态的芽。

一时间,他心里激起了成百上千的恶念,恨不得教唆她一起坏,一起浪,但话语仅仅在喉咙口打了个转,就咽下了腹中,继续在爱与欲之间来回撕扯。

他没有说话,龙可羡回想着诸多变化,对亲吻和戒尺格外感兴趣,于是扯扯他,兴致盎然地问:“长大了还要做什么,你会教我吗?”

对着太过干净的眼神,阿勒从前想让它保持原态,如今却只想把它搅浑,他对龙可羡有近乎罪恶的破坏欲。

缓吸口气,阿勒把她的指头衔在齿间,或轻或重地磨着指骨,话不好好讲,偏要磨着人才若有似无地说个,“会。”

龙可羡看不清他神情,也不觉痛,只是没由来地热。

她怔怔地,挨着指上的热,想——

完了,还要被吃掉。

***

直到正午,船上的货才清点完,吃过饭,由厉天领着条子,一一在商行里头登记下来。

此行的目的是探消息,他们便没有往清净的院子里住,反而挑了龙蛇混杂的客栈住下。

蝉声鼓噪,金熔熔的日光泄下来,枝叶都懒洋洋地打了卷儿。

阿勒领着龙可羡在街市上晃荡,人不多,官话与土话交织嚷着,据说由于盗匪如麻的缘故,个个都佩着刀剑,实在讲不清是盗匪混进了海商里,还是海商混进了盗匪中。

拐过街角,就到了尽头,龙可羡说:“好短。”

“海湾边上就只有这片民居,越过山岭,往后边走就是土族聚集地了。”

接话的是那引船少年,大伙儿叫他谟奇,在土话里一种白鱼的名字,他拎着水桶站在一处民居边上,日光洒下来可以看见鼻梁上的斑点。

阿勒跟他打招呼:“头回来这儿,人少,货倒是奇。”

谟奇放下水桶:“都是海商老爷们带来的,这里常住的只有百余人,只有来了船,才能热闹些。”

龙可羡打量着他的手,注意到他手背像块糙皮子,不但红肿粗粝,还因为皲裂而爆着细丝一样的皮。

她的眼神直白,却不令人生厌,谟奇看到了,只是抬抬手:“小时候不能担差事,便跟人采珠、挑珠、起瓦陶,这手就给浸坏了。”

谟奇很懂进退,并没有拿这话题让人尴尬,而是自顾自地接上了:“二位的货还挂在商行吧?”

“正是,”阿勒笑道,“干耗时辰最磨人,小兄弟常居于此,可知这有什么可消遣的地界儿么?”

“消遣么,”谟奇思索片刻,“倒是没有。”

阿勒面色不变,了然颔首。

“不过……”在二人转身时,谟奇叫住了他们,“沿这条路走到底,有座黑塔,里边供着座泥塑。”

“哦,”阿勒兴致缺缺,“一团泥巴有什么看头,多谢小兄弟,我们这就回了。”

龙可羡呆住了,她不明白,分明目的地就在这儿,阿勒为什么不顺着话题往那去,还要回客栈,他不要看泥塑了么?要缩头做乌龟了么?

叫住阿勒的是谟奇。

“欸,爷!”谟奇憨憨地笑了,“虽不算什么稀奇景儿,但在我们当地,逢海饲节就要拜祭的,是个英勇无畏的人神呢。”

阿勒像是被说动了,露出回想的神情,伸出指头绕着四周打了个转:“方才说是在哪个方位?是……”

“这边!”龙可羡怒而擒住他的指头,直直地指向东边。

最后是谟奇带着二人往那边去,他还用芭蕉叶包了蒸好的糯米,沉甸甸抱在怀里,卷着裤腿,赤脚往前走。

约莫一刻钟,叫卖声锣鼓声都抛在了脑后,转过半道弯,一道黑漆漆的尖角扎入眼里,悍然的,气势磅礴地立在墙边,上边用红丝绳缠着铜铃和黄符,风一吹就激起层叠的音浪。

谟奇往前边走,抱着芭蕉叶跪在台阶上拜了拜,才推开塔门:“二位,这边进。”

进门之后,阿勒刚要故技重施地捞龙可羡的手,谁知那衣角跐溜地就从手边滑过去了,龙可羡盯着塔顶垂下来的那团狰狞的海妖面具,抖了个寒颤,就死活不肯挪步。

阿勒若有所思:“怕?”

谟奇听着,瞥了龙可羡一眼,忽而不好意思地笑笑,拉动麻绳,把面具拉上去:“姑娘莫怕。”

那面具升上去之后,便露出后边憨态可掬的海龟,龙可羡松口气,翘起了嘴角:“乌龟好。”

谟奇不作声地又往龙可羡看一眼,随即放下芭蕉叶,跪在泥塑前,结出手势虔诚地念着词。

阿勒一边看着龙可羡的反应,一边慢悠悠地往泥塑上落两眼,这一比对,不说五官,那眉眼间的天真确实像,不过么,拉一帮不谙世事的小孩儿往这一杵,十个有八个也是像的,这点意识形态上的相似证明不了什么,说不准只是他先入为主的想法呢,要凿出有用的消息,还得往山里的土族去。

看了不多会儿,商行里来人,喊谟奇出去接船,二人原路返回。

日光正盛,从林叶间筛下金芒,到得入夜,就在夜风里拉成了灯笼的虚影。

商行为了迎客,晚间在客栈里摆了两桌好酒菜,有些名头的掌柜都来了,林山的掌事人攒成了大单子,乐得红光满面,拉着阿勒直灌酒,喧嚷声持续到子夜。

直到斑鸠搅乱叶影,梆子响过三声。

“哗啦——”

阿勒破出水面,顶着湿漉漉的发站了起来,肩臂胸口挂着零星的水珠,他扯过衣裳,随手套在身上,没见着床上有人。

犹豫片刻,正要去隔壁喊门,就听见窗上一片急促的刺挠声。

他刷地拉开窗,睨视着黑乎乎的猫球,很是嫌弃:“怎么是你。”

猫球一个弓身蓄力,蹭地就跳上了他肩头,阿勒不耐烦:“边儿去,我不吃你这套。”

猫球不听,后腿蹬着衣裳,前腿在他鬓发使劲扒拉。

阿勒差点儿想把猫丢出去,心说这猫平时见他就老实,只敢偷偷摸摸拽裤腿儿爬衣裳,何时敢对他上爪子,真想下油锅炸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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