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14)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接着语调带讽:“什么荀王骤崩,不过是冠冕堂皇哄世人的,死没死都还是两话。”

“死了,”龙可羡没什么表情,侧身把阿勒压在角落阴影里,避过长廊尽头的水匪,“绝无活路。”

脚步声盈耳,一串儿地往底下某个船舱汇集,两人都没再说话,等这阵动静过去。

阿勒个高,被这么压在角落本该很不舒坦的,但他却安然地,惬意地,碰巧地,嗅了嗅龙可羡发香。

***

后方客舱敞亮阔气,前边便逼仄许多,连一点儿空间都要压榨,隔出麻雀盒子似的舱室,两人内廊和船舱间辗转迂回,才找准位置。

阿勒蹲身,摸着地上一块木板的边缝,少顷,拿铁镖边缘凿入缝隙,稍微撬了一把,这块木板便顶像一口锅盖,略略掀起,透出底下明亮烛光。

“都睡了。”龙可羡蹲在旁边,扫了一眼。

“祖宗,你目力甚佳,就不能多看一眼,那是睡了吗?那是全死了。”

两人脚底下,便是今早石述玉围聚众人的前舱,此刻横七竖八躺满各色缠头水匪,乍一看睡成一片,细看确是失了生息。

“只是没有打斗痕迹,也无外伤见血,指尖乌黑,面色青白,是毒。”阿勒合上木板。

“灭口?”龙可羡甩着刀柄。

“石述玉脾气古怪,行事毒辣,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他不需要灭口,”阿勒说着,忽然想起件事,“他们便没发现少了两人吗?”

是了,昨夜龙可羡丢进海里那两人。

“忘了?”龙可羡撑住下巴。

“转转您千金难易的脑瓜儿吧,”阿勒朝她脑门弹了一记,“你以为在邢务司混出名堂,掺和进夺位之争,如今还全须全尾活着的人,能是天下第一号蠢蛋?”

龙可羡眨动眼睛,阿勒就知道她可能还真这么想。

阿勒指了指下边,“下去瞧瞧?”

“不去,”龙可羡摇头,“一屋子死人。”

人字刚落,耳边骤然炸开一道轰隆声。

龙可羡瞬间扶刀而起,此时船身开始剧烈摇晃起来,整个人像被扔进木盒子里甩动,连舱里桌椅板凳都齐齐歪倒滚动起来。

“投石机,”阿勒 轻声道,“这天下第一号蠢蛋还有后手,他想把咱们都沉进水里呢。”

此时舱门底下爬进来一股浓烟,龙可羡还没来得及续上话,脚底又突然一沉,船身被接二连三的巨石打得摇晃不休。

龙可羡想也不想,拉开舱门便往甲板飞掠而去。

两人在窄廊中飞速穿行,避开哐哐倒砸的壁挂青铜灯,看到灯油泼了一地,木板间隙全浸着陈年酒渍,火星溅下来就成燎原之势。

“隔水门,前路封死了。”火星擦着阿勒脸颊过,他心道好险,伤了哪儿都不可伤了脸面。

龙可羡往后一看,身后是熊熊火龙,身前是一道精铁混铸的隔水门。重量相当惊人,雷暴飓风的天气,隔水门配合着十六道机杼通井,便能保证舱内不至于进水。

“让……”

开字还未出口,阿勒已经乖觉地避到一边,作了个您请的手势。

门是撼不动的,但门框和与其相连的船壁没那么结实,龙可羡深吸一口气,撞进隔水门旁的一间舱室中,徒手劈断了大腿粗细的木桩,运气蓄力,奋然朝门一撞!

“小心!”

天光涌入的刹那,一道暗箭跟着激射而来,阿勒当机立断,抽出龙可羡腰间断剑,闪身迎了上去。

一道横天的灰云遮住悬日。

石述玉坐在船舷,掀着眼皮,阴沉沉地看着她。阿勒和他那猿臂狼腰的下属都消失无踪。

龙可羡缓缓抽出刀来,叠雪弯刀时隔数月,再度出鞘。

“我的人呢?”

第11章 表白

阿勒在残壁断木间飞速坠落,疾风夹着火星,掠过他的周身。

最后重重砸在底舱。

他就地滚身而起,反手掷出两枚铁镖,听得“铿铿”两声,铁镖击在刀身上,让身后追来的人踉跄了两步。

底舱船室间隔小,左旁都是因为巨石损毁的残壁,或许是船底受损,不知从哪儿灌了水进来,水波上浮着断板。

阿勒耳后有风袭来,先涌入鼻间的是咸湿的海腥气,接着三两滴冷水溅上后颈,他反应快,捕到先兆的同时身子已经动起来了,弯腰躲过了圆木,反身一记扫腿。

裘鸿扭动脖颈,丢掉圆木,从后背抽出长刀,二话不说贴面砍来。

两人在底舱瞬间就过了数招后,裘鸿察觉这人不似面上看着的那般病弱,反而十分狡诈,总能找到他招数间的破绽,用各种出乎意料的手段拆招,裘鸿近不得他身,却总要被阿勒绊住手脚。

这种打法让人十分憋闷,跟狗似的被他遛着。

石述玉还在最顶上那层甲板,裘鸿不欲缠斗,一招被拆后迅速调整了身法,沉身闷喝一声,握刀横飞而去。

这一刀有千钧之力,划破了底舱滞涩闷湿的空气,是裘鸿的看家本领,能避是最好的,但阿勒却迎面直上,雄浑的刀风从身侧袭来,阿勒比它更快,在即将砍断脖颈的瞬间,他已经到了裘鸿身前,迎着刀光笑得无辜,露出两颗森然的犬牙。

裘鸿一刀斩空,立即从靴筒抽出另一把短匕,反手划了回去,阿勒不防这一下,回身躺倒,肩头却也挨了一刀,血液霎时渗湿衣襟,裘鸿听见阿勒嘟囔了一句。

“ 够了。”

没等阿勒起身,当顶就砸来一只愤怒的拳头,阿勒拿脚勾了绞盘,贴着裘鸿的身子滑了出去。

“别做这种容易引人误会的动作,教人看了不好,”阿勒并指按住肩头伤口,含笑道,“我要为人守身的。”

裘鸿喘着气。

看阿勒缓身站起来,从水波流转的阴影里渐渐露出半道肩身,他立在残壁间,浓墨勾就的一张脸若隐若现。

不一样了。

简直判若两人。

裘鸿原就知道他有一副好皮囊,但此前数次撞面,这张脸皮都没有给人留下足够深刻的印象,像飞速掠过的一角剪影,美则美矣,却记不住当下的惊艳。

而此时此刻,阿勒像……像个正在缓慢褪去人皮的海妖,因为没有顾忌,所以肆意地露出邪性的一面。

此人敛息功夫绝佳,裘鸿:“报上名来,裘某不杀无名之辈。”

“好凶啊,”阿勒眉梢一挑,“没人告诉你问名前要先自报家门吗。”

裘鸿确实生得凶相,一身虬结肌肉,怒目圆睁像个煞神,他原是个屠户,替人顶了罪,秋后便要问斩,石述玉看中他的身手,用职务之便将他从大狱中提出来,自此屠刀便为新主操。

他正要开口,空茫的云气里掠来一道白色,像一粒水滴,从天际到船舱疾速坠落,肉眼可见地越来越大,扑簌簌地搅碎了一地光影,最后“吱”一声落在阿勒肩头。

“换边儿踩,肥鸟,”阿勒嫌弃地说,“没见伤着呢。”

那只白鸟体型不大,圆润得像颗球,通身雪白,喙则鲜红欲滴,极通人性地别开脑袋,换了一边肩膀,狠狠踩了几脚。

“东南、西南角各有一条贼船,送他们见龙王爷去,”阿勒旁若无人地跟肥鸟说话,从衣角撕下块布,指头沾沾血草草写了几个字,缠到海鹞子脚上,拍拍它肥润的翅翼,“太胖了鸟球,回头飞两趟阿悍尔吧。”

海鹞子惊悚地看了眼阿勒,那是看负心汉的眼神,然后奋力扇两下翅膀,扑了阿勒满头羽毛才潸然离去,走前还没忘蹬一脚裘鸿。

“南人驭海鸟而行,可通百家言,夜行千里路,你是……”裘鸿艰难地咽着口水,“乌溟海,来的……”

“聪明,”阿勒闲闲地拨掉脑袋上的白羽,看着裘鸿肩头被蹬破的衣衫说,“家里养的小东西,野性难拔,让你见笑了。”

而裘鸿仍然涩着音,说完最后两个字:“海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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