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173)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日日都写。”

“想我就要写。”

龙可羡为难道:“平时放心里,十分想的时候便写信给你。”

“也成吧,”阿勒勉为其难答应了,他一只手按在船梯上,“我遣人排了一出戏,回来我们一道去听。”

龙可羡点头,看了眼四周,然后迅速地亲了他一口。

阿勒接舷而去,继而在千里镜里缩成小小的虚影,直到消失在海天尽头。

***

北上的船跟着也到了,没驳岸,就用接舷板架在船只间,靠着高低差运送木箱。

响晴日,碧蓝天,封漆木箱一只只地用麻绳捆了垒在甲板,三山军正在有条不紊地搬运,到处洒着热汗,响着吆喝,太阳晒得大伙儿脸上亮晶晶,镀了层油膜似的。

这就显得对面船头那个断臂青年十分瞩目。

龙可羡拿着册子看过去,厉天就说:“那是郁青,”他斟酌了措辞,“押送银两过来的。”

“唔,”龙可羡的眼神没有流连在他空荡荡的袖子,她对战伤者保持着应有的尊重,“会跟着尤副将北上吗?”

“当是不会了,”厉天悄悄朝郁青招手,“进坎西港还是得用三山军的熟面孔,越寻常越好,不出岔子。”

两人说话的时候,郁青忽然看过来,他有些清瘦,眉眼间带着海上的风雨,一眼看过去不像是海寇,像是哪个乡里的落魄先生,他安静地看了片刻,跟着对龙可羡行了个标准的军礼。

龙可羡对他颔首致意。

“第二波船何时到?”

厉天翻开册子,递过去:“五日后抵达。”

龙可羡盘算着时间,低头在图上圈了几个点,而后把尤副将喊过来,对他二人说:“第二波船进入巡航范围后,仍旧换成三山军巡船,把银子分别送到这三处。”

“二、三、五成依量存放,巡卫不能停,”龙可羡在圈出的岛屿旁划下道线,“具体布防尤副将明日便要排好。”

“是,少君,”尤副将把图纸接过来,“银子不能一次进坎西港么?”

龙可羡摇摇头:“骊王,不能全信。”

不要指望短暂的合作能够改变骊王本性,他仍旧是那条阴狠的毒蛇,起势的过程正是暗自蓄出毒牙的过程,她得防一手骊王的反击,这事儿他也不是没干过。

尤副将沉默片刻,便攀着绳梯下船回营去了。光斑在海面上抖动,龙可羡被晒得脸色薄红,仿佛施了层脂粉,透出饱满的灵润来,她架着千里镜回看整座碧鳞岛,看这颗系在南北之间的扣子,它正在暗自蓄力,只待一个契机,就会蜕变为贯通南北的关节。

厉天跟对边的郁青核对完数量,再把单子交给龙可羡,忽然听到她问。

“我们从前也见过吗?”

啊?龙可羡把千里镜搭在手中打转儿:“你写单子,和我一样的。”

每个人在处理军务或是账目时皆有自己的习惯,龙可羡跟王庭交涉,便跟着王庭的账本走,龙可羡跟程家买船,就跟着程家的账本走,只有在三山军里才沿用她自己那套清账的法子,但是南域竟然与她使的一模一样。

厉天摸着脑袋:“自然是见过的。”

他没法儿说得太多,那些事只有他们二人最清楚,由一个外人讲出来,究竟还是落于片面。

好在龙可羡也没有穷追猛打的意思,她低着脑袋,把千里镜摆来转去,半晌才说:“你们公子成过亲吗?”

啊?

“没有!”厉天矢口否认,“我们公子清清白白,没有家室更没有外室,比我的钱兜还干净!”

龙可羡呆住,千里镜“哐”地跌落在地。

第125章 远信

碧鳞岛上茂树常碧, 王都里却已经啸过了三笔秋风,一笔比一笔浓郁,刷黄了满宫残叶。

宁贵妃未饰华簪, 一把青丝都松松束在后腰, 正握着绢布把煨汤的盖儿擦拭干净, 热汤滚出的薄雾散到屋里, 石述玉就抱着臂,靠在门边看。

“你近日来得勤。”

石述玉手指头敲着臂间, 眉脚吊得高,看起来总有种莫名的冷淡:“三爷南下,不带着我玩儿,临走交代我看着您呢,怕您跟北境王往来, 乱了王都里的局势。”

“宫苑外看也是看,没有这般日夜蹲守的, ”宁贵妃连头也没抬, 打湿绢布, 沿着盖沿围了一圈,“夜里陛下咳嗽一声, 石统领也能听着吧?”

岂止能听到咳嗽,在有心探听下, 这薄薄的宫墙藏不住丁点秘密,石述玉玩味地应:“贵妃娘娘夜里辛劳,白日还要亲熬羹汤。”

宁贵妃轻声笑,像是应对任性的小辈, 带有温柔的包容:“收一收你的语气,太明显了, 石统领。”

这话有种心照不宣的暧昧,仿佛他自以为深藏不露的心思在她眼里就是一览无遗,但这也是该的,石述玉知道龙清宁的本事,她瓦解男人的心防比刀削豆腐还快,石述玉面色几变,最终没法儿反驳什么,只是别过了头。

龙清宁像逗小孩似的,引着他说:“石统领恪尽职守,可查出些端倪来了?”

“查了,内宦在宫内外走动得很勤嘛,”石述玉顺着台阶就立马溜下来,道,“从前进出宫,打点人 连铜板儿都不舍得掏,近来都用上金瓜子了,怎么,近来宫里这般好混?”

“好混,这不是连石统领都混到我宫里来了么?”龙清宁还是那副慵慵懒懒的样子,把勺子一搁,就要往屋外走。

她只是略略地瞥了眼披在架子上的披风,石述玉就没忍住先她一步取下来,给她披了上去。

龙清宁似笑非笑地往他看一眼,石述玉反倒叛逆起来似的,非要给她系上带子。

“这事儿我不会瞒报,一会儿就要写成条子递给三爷。宦官进出宫苑,替骊王笼络的都是无名小卒,就算把那些人攒在一起又能如何?来阵风就作鸟兽散了。”

龙清宁思索片刻,含笑道:“石统领说得有理。”

“你趁早散了那等心思吧,跟着骊王玩不出花样,世家大族树大根深,哪家没有几个经世大儒?哪家没有几个封疆大吏?哪家没有几万兵马?骊王要跟他们对着来,连具全尸都落不下。”

荀王为什么死?

别人或许不知道,但石述玉和龙清宁,一个是荀王最信重的内庭宫卫统领,一个是荀王宁可落个强抢臣妻的名声也要带进宫里的人,他们知道荀王生前最后一段时日想做什么。

那个醉心旁道的帝王,在人生最后几年就像突然中了邪一样,在他的封地涪州设立了一座涪州学府,谁都以为这是中规中矩的学堂,顶多冠了个天子门生的名头,谁知道出来的学生迅速地通过了层层审调,并打进各地官僚体系中,官职都不高,但此举打破了百年来由士族把控的官场大门,短暂地掀起了一场中兴之潮。

但是没过几年,荀王就“被病逝”了。

龙清宁走到外面,云层是铁铮铮的灰色,压在重重宫檐上,让每一个人都透不过气,她伸手拂了拂桂枝:“君王有雄心,这是好事,怎么能拦呢?”

“没让你拦!”石述玉急了,“让你别跟着瞎折腾,你觉得背靠北境王就万无一失了吗?哪有那么简单的事儿。就北境那点底子,掏干净了也只能养那二十万兵马,龙可羡哪儿来的力气襄助你?”

冷香摇下来。龙清宁没说话。

石述玉接着道:“龙可羡也不干净!她背后连着南域,和三爷还有牵扯。若是安安生生把航道通起来,那就是士族与北境双赢的局,但若是云顶的大佛们打起来,弄死了骊王,再扶起骊王幼子继位,届时你要怎么办?”

“我要怎么办?”龙清宁重复道,“骊王活有活的玩法,死有死的玩法。”

她站在秋色里,就像一粒格格不入的冷霜,挣扎在劲风中,随时都会化成一点水渍,然后消失在天地间。

石述玉挪不开眼。

不该这般的,他少失双亲,沦落到和野狗争食,而后被捡入了高门朱户里,得到了第二条命。在那里,他被灌以诗书礼仪和刀枪兵械,在刻意安排下救下荀王,自此平步青云,但他明白,他只是一枚士族埋在宫阙里的钉子,为的是在关键时刻推动政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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