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190)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她回想起来,在坎西港那会儿看着也还行啊,不像生气的样子。

余蔚挪过去,苦口婆心道:“二人说好了一道儿回营地,您接了信就往外跑,撂下哥舒公子,他不拦不阻才是问题,面上越心平气和,心里边就越不痛快。”

像是有点道理,龙可羡细细琢磨。

马蹄声还在巷道间回荡,仿佛行走在羊肠之中,紧接着“登”的一声,马车踏上青石板路,整面视野从左到右倏然拉开,宛如从黢黑布袋中被吐了出来,闯进华灯宝炬的富贵乡里。

龙可羡脸上流转着光晕,她思量片刻,扬起下巴,很是霸道地说:“我哄。”

***

马车滑进了人潮里,速度慢了下来。

左右到处是车骑雍容,沿街明灯高挂,高阁花台彻夜不休,巨大的灯楼伫立在三岔路口,往来的行人操着各路口音,热闹劲儿不输王都。

到得西九楼,马车直入楼门,往里驶到小楼门口,龙可羡跳下马车,就在廊下见到了那张不耐烦的脸。

“人呢?”

石述玉抱着刀,睨龙可羡一眼,踹开了房门:“进吧。”

余蔚见过石述玉,点了个头:“石统领。”

石述玉对余蔚没意见,颔首道:“余司御高升,恭喜。”

龙可羡身陷行刺风波的那段时间里,余蔚让三山军在坎西城里站稳脚步,这是一功劳,龙可羡回来后,破格提了三山军司御,属文职,领总营后勤文务,管些账目进出和外事商谈,确实是高升。

余蔚回一礼:“少君用得上,供以差遣罢了,不敢谈高升。”

她跟在少君身后走,还不知道今夜何事,于是并不多话,把那套八面玲珑的圆滑劲儿收了,安安静静跟在后边。

三人上了二楼,雅间里煮着茶,里边空无一人。

“有什么事?”

龙可羡开门见山,她在港口收到的信就是石述玉来的,上边只说:后院生变,西九楼相候。

石述玉推开朝南一侧的窗子,示意她往下看:“我们三爷说了,各家事儿,各家清理,让我不要打草惊蛇。”

西九楼,顾名思义,是指城西九座客楼,每日只订给九位贵客,一包就得是整座,据说没有两千金珠下不来。

寻常人家的酒宴雅席不会置办到这里,也没有高歌曼舞供公子哥儿们一掷千金,这地儿幽静、隐蔽,适合官商相谈,龙可羡顺着打开的窗子望下去,果然看见了两个商行大掌柜,他们对座也有两人。

其中一个……

余蔚大惊:“是赞军校尉!”

她脚一软,差点儿跪了下去,顾及在石述玉跟前,那双膝终究没触地,豆大的汗珠顷刻就滚下来了,“请少君责罚。”

龙可羡站在窗边,一言不发。

“认识啊?”石述玉把着窗,指了指赞军校尉旁边那人,说,“他同座那个,是海务司的李施。这不巧了吗?三山军赞军校尉,海务司,商行大掌柜凑了桌儿,这是要商量什么呢。”

石述玉阴阳怪气,把余蔚讲得冷汗涔涔。

赞军校尉不属三山军正编,是到得坎西港之后,临时在当地招募而来,负责杂务的士兵,他们进不了营地的主校场,也担不了正事,连职称也是临时拟的,却挂着三山军的名头。

那次募兵的主事除了两个副将,就是余蔚。

余蔚后心全湿透了,双手止不住颤。经由她手里批报招募进来的人,和士族朝廷勾连,这样大的纰漏,够她死一百次的。

但龙可羡挥了挥寒气,只说:“关窗。”

这就是没打算处置的意思,起码没打算当着石述玉的面处置余蔚,给她留了面子。

石述玉关了窗,怪笑道:“你们内务,自个儿理去。这事不是头一回了,三爷知道你治军严,也不想担个挑拨离间的坏名声,才特意下了个‘眼见为实’的命令。”

“知道了,”龙可羡把窗栓拉上,“你从王都来?”

“嗯?”石述玉吊起眉尾,“怎么个意思?从我这儿掏别的消息,那是要算账的。”

龙可羡掏出两枚金珠:“宁贵妃为什么……”她想了想,改口道,“骊王为什么无缘无故把皇子交给宁贵妃养?”

石述玉摩挲着那两枚金珠,半晌才说:“中宫病重。”

“病重!”龙可羡错愕,“我没有得到消息。”

海鹞子从王都到坎西港就是两三日的事,龙可羡没有收到消息,要么是事出紧急,要么是将设之局。

“三爷要动手了,”石述玉垂着眼帘,“中宫一倒,宁贵妃手握皇子,在后宫就彻底坐稳了位置。”

不对。龙可羡把话头拨回去:“骊王忌惮宁贵妃,又不得不抬高宁贵妃,高到这个位份已经是顶天了,为什么还要再加一层砝码给她?”

石述玉似笑非笑:“谁知道呢,说不准他们当真有情,骊王乐意讨她欢心呗。”

这话听着,连余蔚都觉得不对劲儿,怎那么酸!

石述玉掸了下衣袖的草屑:“走了。”龙可羡提醒他:“金珠。”

石述玉这就要走了,懒声说:“白送你。”

龙可羡狐疑地看他:“你要反水了。”

“不要胡说。”石述玉眯眼看她。

“泄漏主子谋划,白送消息,怪腔怪调,”龙可羡伸出一指,言之凿凿,“你定然是要反水了。”

“砰!”

***

“随后他就踹门走了,”龙可羡扭头,不解道,“恼羞成怒?”

哨兵嗯嗯点头,他提着灯,带少君往堂屋走,哥舒公子和一位长胡子大夫在堂屋里等她,听少君讲完今夜之事,哨兵不由忧心地问。

“听说您罚了余,余司御?”

“是啊,”龙可羡问哨兵,“要求情吗?”

回到营地,余蔚就自行领罚去了,龙可羡没摘她军衔,只是原地降职,罚了半年月俸,限期三日内调自查,把所有非正编的士兵筛一遍,清得干干净净才能归职。

不过听说她自个儿去校场领了十鞭子,这原本是区别于武将的刑罚,她本不必领,领了就是表忠心。

两人沿着长廊走。哨兵傻不愣登点头:“属下求情,好使吗?”

“好使的,”龙可羡认真地给出建议,“替她罚三个月月俸,这个法子可行,只消去校场再领十鞭子。”

求情至多帮顶一半月俸,还得先去领同等鞭刑,这是军中规矩。

哨兵捂着钱袋:“鞭子可以打,银子是要留着娶亲的!”

龙可羡瞟他一眼,小声说:“好小气。”

“当真哪,哥舒公子要娶您,也要好多好多银子。”

“谁说他娶我,”龙可羡脖子一横,“我娶他不成吗?”

说着话,堂屋已经近在眼前,屋门关着,里头灯火通明。

哨兵被她噎得没话讲,龙可羡挥挥手,让他下去歇息,自个儿迈过中庭,正要敲门,就听到里边说。

“这种事儿,只可一次,多了不成,你也须得有所节制!”

龙可羡怔愣在原地,还没想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屋门刷地拉开,光潮贴地涌来,轻轻地挽着裙摆,阿勒身形高大,站在跟前就如同一堵墙,阴影沉沉地罩住了龙可羡。

龙可羡偏头一瞧,见里边站着个慈眉善目的大胡子大夫,她眼现警惕,想起方才那句话,又觉得这人奸滑狡诈,不是好东西。

于是拽着阿勒走出两步,在门边悄悄儿问:“只能做一次吗?”

阿勒沉默片刻,摸不准她听到几句,小崽断章取义是一把好手:“你听到了?”

“我听到了,”龙可羡摆出架势来,一本正经告诉他,“你不要听他的,此事可以做很多次,你我皆很快活,你忘了?若是此事不好,哪里来的快活?”

小崽说着话,手指头还在他手腕内侧轻轻戳。这就是小时候的把戏了,每每要胡说八道时,总有细细碎碎的小动作。

“…… ”阿勒心里了然,这就知道听见哪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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