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192)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她眼里的光膜清润,干干净净的没有防备,带着点儿踌躇,还有点儿期冀。

龙可羡很少这样。

有时候她抚摸着胸口的跳动,会清晰地感知到,那里被凶狠地扯成了八瓣儿,再胡乱地拼凑起来,有些纹路和裂隙对不上,把她的记忆变得面目全非。

阿勒的出现是一剂药水,融化了那些生硬拼凑的痕迹,把精心篡改的记忆洗净,剩下的却还是空白。

高大夫沉默着。

“不能吗?”龙可羡这就明白了,她面容不改,像是自言自语,“没有关系,如今这般也很好,我就是……丢了件东西,”掌心贴着胸口,那里漏掉了一拍,龙可羡闷声说,“想要回来。”

高大夫挨不住这样纯粹的目光,袖里的手指头掐得发白。

门板吱呀一声响,轻易地打破了屋里的凝滞,两人都往外看。

厉天已经匆匆退了出去,阿勒转过身,影子垂曳在他身后,仿佛拖动着一条漆黑的河,他的眼神轻飘飘扫过高大夫,最后定在龙可羡脸上。

***

龙可羡盘坐在床头,身前支了张小案,案上是亟待批复的一件军务,若是往常她可能半刻钟就能批完,今日总是频频出神。

夜里很静,静得她仿佛可以听见墨汁浸润在豪须中的声音,一重渗过一重。

笔头汲满墨汁,悬在尖端要坠不坠的当口,笔杆被一只手握住了,那只手覆盖住了龙可羡的手背,交叠着,在纸上写下几行字,然后连纸带笔都被搁到了书桌上。

龙可羡仰起头,视线刚擦过阿勒下巴,就被罩得严严实实。

“少君好勤勉,给自己的月俸有按时发放吗?”

阿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龙可羡看不到他表情,但还是认真地回答了:“有的,处理紧急军务还有贴补,二十文。”

胸腔里的震动透过皮肤,敲打在龙可羡耳膜,她无端地觉着面热。

“为了二十文,在这儿坐了多久?”阿勒的声音没有那么紧,像是带着点笑。

龙可羡想象他笑起来的模样,就弯了下唇角,老老实实说:“……两刻钟。”

阿勒闷笑出声:“赏个薄面,我若出是二十文,能不能买少君两刻钟的时间?”

龙可羡听着声儿,从他胸口钻出来,断然摇头:“不能。”

一脚蹬掉了小案,阿勒用手臂枕着脑后:“条件尽管开。”

龙可羡支支吾吾的:“你,再出得多点,买两个时辰的。”

“嗯——”阿勒拉长尾音,“两个时辰后,天也要亮了,少君要与我一道看日出吗?”

“一颗红彤彤的蛋,那有什么好看,”龙可羡的眼珠子黏在阿勒脸上,手指头沿着掌心往上,一下下轻轻戳着他小臂,口齿黏糊,“睡,嗯,觉。”

“说什么呢,没听清啊,”说着没听清,手已经托起了龙可羡的腿,“两个时辰不够,我要天长日久。”

天边浮起鱼肚白,薄薄的雾气萦绕在营地,四方帐幔里游走着呼吸,龙可羡身上汗津津的,口中塞着东西,连呜咽都断续。

阿勒随手给她罩了件袍子,单手抱起人,走到窗边,支开道缝,晚秋的寒雾覆上后颈,突如其来的冷感让龙可羡忍不住瑟缩,她一缩,阿勒就闷声淌汗。

“看。”阿勒把她拨过去,从身后圈住了人。

龙可羡抬眼望过去。

漆夜焚烧殆尽,余下的温度烘烤着东边,敷上了一层淡光,金乌此刻还沉在天尽头,慢悠悠地伸了个懒腰,一簇更深的金线先从云下探出来,紧接着攀起了第二道。

龙可羡眼睫沉甸甸,拧一把都是潮湿的汗。

“哥唔,”她费力地想开口,舌面上却压着圆润的玉珠,讲不了话,湿乎乎的水反而从唇角淌下去,“我……”

阿勒附耳下去:“嘘——你听。”

耳边水花激撞,云边金芒迸散。

晨光犹如扑面而来的潮汐,顷刻间就席卷了天地,夜露挂在树梢间,连蛛网都亮晶晶的,紧跟着那白潮疾冲过来,带着热度,浇在潮乎乎的山谷里。

天色大亮。

龙可羡口干舌燥,脱了力也脱了水,脸上落着细细柔柔的曦光,把双颊烘出了红云,筋骨也软得一塌糊涂。

阿勒的手指头沿着唇边空隙进来,指尖沿着珠子表面来回,在旋转的时候蹭在舌面上,让龙可羡尝到了点滋味儿。

浑身气劲偃旗息鼓,她懒懒地抬起头,任阿勒取下玉珠,和他碰了个吻。

混杂的味道充斥在口齿间,两个人依偎在窗口,用舌根抵着推来推去,不约而同地笑出了声。

***

随着漆夜焚烧殆尽的,还有那场心照不宣的乌龙。

龙可羡没有什么好别扭的,打着哈欠就投入了忙碌的军务里,哨卡一事被驳回,归属三山军的赞军校尉和士族往来密切,原本顺顺当当的航道复启一事也隐约地出现了不详的火星。

忙起来日子过得快,阿勒自忙自个儿的,接连两日都不在营地。

第三日傍晚,落日悬在海天尽头,龙可羡收到封帖子。

悬日正熊熊燃烧着,在海面烫出了片片金鳞,港口泊位停得满满当当,桅杆笔直而密集,肆意地切割着天幕,细看过去,连船帆都绣了显赫的金线,彰显的是皇商气派。

这拨船明日就要出海,龙可羡低下头,翻开帖子,看到落款一个“万”字。

“啪。”

猝不及防地,身侧压过来道阴影,一封一模一样的帖子压在了龙可羡掌心上。

“巧了不是,”强光晃着,阿勒眯起眼,“来者不善啊。”

他低下头,轻佻地说:“晚间席上相见,不要偷看我。”

第139章 双相

万琛在坎西城只手遮天, 别说主动给谁下帖子,就是族里乡亲的赴个家宴都不常见,说是万琛惯爱名声, 不肯在声色场里落人把柄。但短短一月, 龙可羡就在宴上见了他两次。

一次在花楼, 不为人知, 一次在西九楼,声势浩大。

马车通过重军把守的正门, 往幽静的小道里驶去,龙可羡落下车帘,还能听见往来的丝竹声。

阿勒拨了下她的耳垂:“寻常地方官要往王都里升,最后的关头要更安分守己,以防横生枝节被拉下马, 像万琛这般大张旗鼓设宴的,少见。”

听说万琛包下了整九座宴客楼, 为明日坎西港首发船队撑场子鼓劲儿, 有意思的是, 皇商顾忌身份,一个没来, 来的全是等待第二拨出海的高门士族。

龙可羡说:“冲你来的。”

万琛的帖子分量是重,但没重到让北境王打破规矩赴宴的地步, 万琛对此心知肚明,那封帖子仅是礼数,北境王来,万琛能说蓬荜生辉欣然迎之, 北境王不来,万琛的礼数也没得挑错。

阿勒这两日在坎西港里泄过行踪, 这些大行商就像蚁群,寻着味儿就来了。

“你呢,你冲谁来的?”指头游走到唇边,阿勒伸手卡住了她的齿面,沿着那整齐的一排缓慢挪动,“北境王我行我素,脾气大过天,谁的面子也不赏,却乐意跟在我身边当个乖乖巧巧的妹妹么?”

“我自然也冲你……”龙可羡声音含混不清,干脆一口咬住了他。

柔软和坚硬一并袭击阿勒的指头,他眼神带着劲儿,加了根手指,干脆往里深究,拨弄着那尾红鱼。

“你且看他起高楼,且看他宴宾客,总有楼塌客散的一日,这些人都不值当你费心神。”

“你唔……”龙可羡眼里泛水光,她在阿勒脸上看到了亵/渎的意思,但他又那般认真,动作里既有邪性又有坦荡。

“北境王,不下凡,神威英武,马踏四方。”

阿勒哼着北境的歌谣,抽出了手:“你不要下凡,且高卧云端。”

龙可羡喘着气儿:“若是云轻,一脚踏空了怎么办?”

“好说啊,”阿勒不假思索,“我把天阶铺到你脚下,保准你每一步都踏踏实实,天塌了你都跌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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