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196)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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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部?”

万宅里,幕僚万河愁了一夜,嘴里长了个大燎泡,张嘴都疼,听见侍从问,只得闷闷点个头。

侍从脸色阵青阵白:“这可怎么好?老祖宗坐镇内阁,老爷又素有功绩,朝中上下均打点得当,不是十拿九稳的事儿吗?怎生……怎生……”

工部不吃香!

王庭势弱,骊王又以克己俭朴标榜自己,不会做那大兴土木的事儿,各地工事各地自就调度完了,工部这位置一直以来都不温不火,堪比冷宫。

内阁里现有的几位阁老,多是从吏部礼部户部升任的。

万琛本该升任三部之一的侍郎,兼领东阁大学士,待个一年半载,就能顺理成章迁任内阁次辅,这才算真正踏上了青云阶。

“原本折子都已经拟好了的,据查是都察院一封密奏直送中枢,定好的户部就成了工部。”

“哐当!”

万琛书房房门紧闭,里边突然传来碎瓷声,在夜色里荡出了涟漪,各房各院都熄了灯,不敢在这时候触万琛霉头。

书房外立着的几个幕僚面面相觑,正要敲门,那门忽然自内拉开了,万琛面色铁青:“六弟在哪儿?”

侍从立刻垂首道:“家主大人还在西九楼中,与琴疏先生论法。”

万琛在家中行二,但万家当家作主的不是他,也不是首辅大人万渠亭,而是他同胞弟弟,万壑松。

万家往上五代都是拿笔杆子的,名士大儒出了好几个,入朝为官的却是寥寥,万壑松少通神智,三岁作诗七岁写赋,十二岁作《抚水论》,被当时的定州巡抚采纳,此后六年定州都没有再遭过水患之灾。

万壑松有经世治国的才能,却不入仕,他为人十分低调,连文人之间的雅集诗会都不赴,二十二岁时成婚,然夫人早逝,只给他留了个女儿,之后十年都未曾续弦。

坊间有戏言,说万琛和万渠亭父子俩在任期间的几项功绩,都有万壑松在后边推动,因此万壑松有个戏称,叫做“帝师”。

行帝师之事,建安邦之功。

万琛连几个幕僚都没有召见,急匆匆地换了轿子,到西九楼的时候已经是深夜,竹楼门扉紧闭,他请书童代为通传。

书童打着哈欠,却告诉他:“家主大人已经歇下了,万大人明日再来吧。”

万琛在坎西城里就是土皇帝,谁都得卖他几分薄面,没想到在这火烧眉毛的时刻吃了闭门羹。

他不敢强闯,也没心思回府去睡,干脆撩了袍子,坐在这门槛儿上,和书童并排坐着等天亮。

书童揉揉眼:“万大人有心事吗?”

万琛烦得要命,半辈子的体面都在这一日焚成了灰,把他烧得面目狰狞,他粗声道:“是啊,到嘴的鸭子,飞了。”

书童却不以为然:“或许不合你口味呢,换道菜不好吗?”

“鸭子飞了,换你只小鹌鹑,你乐意吗?”万琛睨他。

书童点点头:“乐意啊,我个头小,鸭子吃不完,鹌鹑刚刚好,家主大人常常说,有多大的肚腹吃多少的粮食,撑破了胃肠就要吃苦头的。”

万琛喉咙梗塞,他不傻,这话就是点给他听的,万壑松摆明要他自咽苦果,但他不甘心,他十七当差,摸爬滚打二十载,才坐到这封疆大吏的位置,再往上够一丁点儿,就能踏上青云阶,叫他此时往冷宫里苦守三十载,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万大人不坐啦?”书童站起来。

楼前的石灯吐出赤焰,松间小径光影缭乱,匆匆地吞噬了万琛的背影。

万宅,书房的灯火燃到天明,接连数日都没有息过人声。

万琛在坎西城里为官多年,攒下的门生故旧无数,肯为他发声的大小官吏很多,一时之间,关于万大人在位期间爱民如子的折子像雪花一样飞往王都,但都如雪落于海,没有激起半点水花。

万琛急了,他在这不同寻常的局势中嗅到了“弃子”的味道,他兵行险招,想要拉动更有话事权的北境王为他美言,却连三山军军营都进不去。就在此时,刚刚乱起来的局面再度落进一颗石子,都察院二次进疏,参万琛私自篡改海务税数,以巨利向南域行贿。

这折子一上,顿时掀起滔天巨浪,连他老子万渠亭都压不住!拿士族的利益去喂那海上王,不是胳膊肘往外拐吗!

消息传到坎西城,万琛软倒在竹楼前:“捧杀,这是捧杀!哥舒策误我!”

书童兜着宽袖,手忙脚乱去将他扶起来:“万大人小声些,家主大人有贵客呢。”

万琛抬头去瞧,见到高台上竹帘半卷,里头隐隐约约透出道人影。

第142章 主客

都察院二次上疏之前, 龙可羡就嗅到了端倪。

一个封疆大吏,素来谨慎圆滑,深谙官场生存之道, 没有劲敌也没有明显过错, 怎么会在这节骨眼儿上失了前蹄?

都察院一个刚擢升不久的愣头青要上疏, 不是把奏章写得工整漂亮就可以, 那些所谓关于万琛的秘辛要呈到诸位阁老面前,还得先过顶头上司这关, 都察院御史不傻,万琛是万渠亭亲子,那在地方就是土皇帝,在王都中就是半个太子爷,这封密奏落到御史手中, 必定只有两个下场,一是压下不表, 一是呈给万渠亭, 然后还是压下不表。

但偏偏这个愣头青上的楞头密奏, 就这么通畅无阻地呈进了内阁,在庭议时被捅出来, 连骊王坐在王位上都惊住了,他没料到, 士族内斗?还有这等好事?

“密奏上说什么?”

尤副将那几日辗转在各色酒宴里,他顶着三山军二把手的名头,大伙儿请不到北境王,就请她座下大将, 他在宴上听了一耳朵,道:“没那么玄乎, 就参万琛纵家奴私占民田,还有些不大不小的事儿。”

这道消息后来由龙清宁送来的信证实,信上说,当日庭议,并没有对万琛下狠手。

骊王倒是不阴不阳地点了几句,说,“孤全意信重万卿,然万卿纵奴行凶,是此身未曾立正的缘故,终究于德行有亏。”

德行有亏。哪个封疆大吏经得住这四个字?

万家在朝中根深势大,首辅大人还在堂上喘气儿呢,眼看脸都要挂不住了,各部官老爷纷纷为万琛发声,道是万琛日理万机,有所疏漏是人之常情,不可为个恶奴寒了万大人的心。

原以为事儿就这么轻飘飘地揭过去了,但是没想到庭议过后,万琛升任户部右侍郎一事就被按了下来,连同兼领东阁大学士的敕书也作废,改为工部右侍郎。

到此为止,事态并不算严重。工部虽说算半个冷宫,半个养老之地,好好儿钻营,也不是没有调任的机会。内阁退下个柳阁老,终究是要往里填人的,眼下出了这场风波,也没谁胆敢踩着万家的脸面领这个差事。

然而几日之后,万琛不甘心,频频向三山军军营递交拜帖那会儿,龙可羡察觉到不对劲了。

万琛为什么觉着北境王能卖他两分薄面?就是因为阿勒曾牵头,借着万琛的手把北境带进朝局里,在万琛觉着,他和北境王就算没有大张旗鼓地往来,那也算有点儿私交了吧。

龙可羡没见他,她那几日清账清得头晕目眩,刚刚抽出神来,就从这层层罗网里摸到了相同的联结。

这种让人爬高再跌重的恶趣味,怎么那么像阿勒?

再想到阿勒出西九楼后说的那句,“送他阵东风,飞高了,摔得更惨。”龙可羡便坐不住了,让尤副将去把哥舒公子请过来。

谁知道那祖宗浑身旺盛精力,被龙可羡冷落几日后,撂下句,“让你们少君跟算盘珠子过日子吧”,就自个和三山军上林子里演兵去了。

一去数日。

龙可羡纳闷地戳坏了两把算盘,没滋没味地睡了两日,第三日早晨大手一挥,气势万钧地指向床上的单枕,让哨兵给哥舒捎过去。

她十分生气,既然不要一道睡觉,那就让他抱着单枕过日子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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