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207)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如果骊王没有给予足够的支撑, 他们便会犹如昙花一现,碾碎在滚滚的巨轮底下。

相反地,如果骊王此时迎难而上,站在皇商背后补足气势,他也能收获一批死心塌地的钱袋子。

骊王如何把第二步棋走好,龙可羡不太在意,她只在意每月返回账上的利钱,在意龙清宁在宫里的处境。

还有哨兵捎回来的消息。

龙可羡没想到当真能查到东西。

“哨兵信里边说,少君是匆促间被召回北境的,进军营之前还在龙宅偏院住过两日,属下猜测,当时龙氏在战场上折了太多人,他们是既盼着您撑起大梁,又怕您翻起儿时的旧账。”

余蔚也在跟着看信,她就是在龙宅里见到少君的,那宅子里的人怎么说呢,反正不像能毫无芥蒂启用少君的人。

龙可羡刚刚在校场上试新马,听着消息就往回奔,这会儿额上密密麻麻覆了层汗,她接过热帕子胡乱按掉,抽出第二张开始看。

她看得慢,因为开蒙晚的关系,小孩儿习惯一直不改,总要用手指头比着一个个字往下看。

这片刻功夫,余蔚正好捣了团茶去煮,顺带帮她把前边的事儿捋顺了。

“龙宅里余下的人不多,照料过您的大夫和侍女也难觅踪迹……因为宗祠失火的缘故,连带着您住过的那片宅子也烧了大半,要寻个与您相关的物件着实不容易,能搜到这些信实是不易。”

龙可羡咬住匕首,匆匆地看完了哨兵留的话,牛皮袋里鼓鼓囊囊的,都是上了火漆的信,信封上脏污不堪,盖着脚印和泥灰,像是战乱中几经转手的样子。

她松口,匕尖挑开火漆封泥,就是几行歪歪扭扭的字。

————

阿勒。

若你看到信,不要惊讶它的厚度。

别人的家书才两行,可是我要写好多,小时候你该让我进书塾再上几天学的。

老先生的胡子很长,但他可以把信变得很短。

我想学会用四个字的成语,作七个字的诗,写前后对仗的词。

褚门雪还没化,人走在地上打滑,我跌了一跤,很想你,坐在这里给你写信。

离开家的第二十日零三个时辰,我还在生气,我走时你没有看我一眼,你快些问我为什么知晓,我会立刻告诉你,因为我一直在看你,直到你被海平面吃去。

我不喜欢北境。

这里每个人都对我很好,但是转头就送我去战场,打仗会流血,流血好痛,他们说这是荣耀,为此欢呼,可是没有人问我哪里痛。

我非常生气。

————

你说满一月就来接我的,我将日子记在靴筒上,今日就满三十道。

骗子,你没有来。

————

别人告诉我,梦都是反的,我有点难过。

已经离家四十八日了,超过你出海最长的一次,北境的仗打不完,很不想理他们了。

算了,小山今日哭得很伤心,因为我说他爹爹死在战场上了,他娘亲朝我丢了一块泥巴,骂我失心疯。

阿勒,我不想打仗。

我想回家。

他们说这就是我家,龙家祖祖辈辈的骸骨都埋在北境土地下。

我觉得好可怕,昨夜甚至没有睡着,我怕夜里有个陌生老头拽我头发,叫我乖孙,而我都不认识他们。

我只认识你。

如果家是这样的,那还是和你在一起比较好。

可是你不要来接我。

还是非常生气。

————

今天的信很短,我发现小山的爹爹回不来了,但成哥、毛豆和棉棒的爹爹都还在,我好高兴。

我是可以做点什么的。

明日我想多做一点。

因为高兴,所以没有那么生气,如果你此刻站在我面前接我回家,我会考虑三日之内原谅你。

————

别人会受伤,会疲惫,可我浑身都是使不完的劲儿。

听人讲怪物才会这般,我是怪物吗?

若我是怪物也很好,你不要怕,我有得是力气保护你。

可是你不要我,我好生气。

————

今日我去策军。

不知道讲什么,就给他们背了首童谣,新学的。

铃儿载着英魂归,英魂归。

英魂归入娘心窝,娘心窝。

娘心窝作千丝线,千丝线。

千丝线里缝罗锅,缝罗锅。

罗锅护儿心,

丝线缠儿伤,

心窝纳百川,

英魂乘铃归。

大家都哭了,可能我讲得不好听,磕磕巴巴的,还爱忘词,你知道,我以前就是个结巴,也可能是今日风太大,沙尘多迷了眼睛。

我想,督军大爷可能要觉得晦气,没想到大爷也哭了。可是大爷站在棚里呢,果然是我没讲好。

幸好,今天打了个大胜仗,前所未有的。

回到帐篷高兴了一盏茶,暂时忘记生气。

————

又轮到我策军,我很高兴,准备再给他们唱那首童谣。

督军大爷拼命拦我,不叫我唱,尽管我向他保证,我练了好些天,保准不再磕巴。

好吧,我只能给他们耍了一趟红缨枪,我心觉遗憾,但总算没有人哭。

今日又打了个大胜仗。

但还是有些生气。

————

掉进一个冰洞里,困了三日三夜,大家都觉得出不去了。

我觉得很奇怪,怎么会出不去呢,只要想到你在外面等我,就绝无可能出不去。

但是出冰洞的时候,没有看到你从天而降,我还是生了一会儿气。

就一小会儿。

因为留给我想你的时间不多,不能浪费在生气上。

可是你什么时候才会来接我。

————

在北境,我最喜欢睡觉,因为你每夜都出现在梦里,这是如何做到的,你教教我,我也想进入你梦里。

哥哥。阿勒。哥舒策。

现在我给你讲一个故事,你睡不着时念给自己听。

我不生气,你来接我回家。

***

茶烟模糊了龙可羡的视线,她胡乱地抹了把眼睛,把底下的火漆封转过来就明白了,这是十六封寄不出去的信。

第150章 琴戏

纸面发黄且干燥, 在翻阅时发出脆响,甚至不甚平整,上边有一枚枚水滴干涸的痕迹。

龙可羡轻轻摸过去, 那横竖撇捺的灰黑色线条如此熟悉。

有些记忆缺失了, 可是习惯和喜好根植在身体中, 远比记忆更加诚实。这与耳听旁说截然不同, 仿佛时光罅隙里还存着另一个龙可羡,用字里行间盛着她的喜怒哀乐, 无论何时,只要龙可羡看一眼,就能接到过去的自己。

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对旧事有了那么点模糊的概念。

龙可羡吸了吸鼻子,胸腔浸了一汪醋, 把心口泡得软乎乎的,她小心地把信纸铺平, 夹进书里。

余蔚不知何时已经掩门出去了, 茶壶静静搁在小泥炉上, 余息孱弱,龙可羡用力揉了两把眼睛, 拉开门,把书揣进怀中, 冲进了酽酽夜色里。

阿勒还在调试琴弦,指头下淌着音调,他把绢灯都点起来了,仿佛知道有人要来。

“砰砰砰!”

极富个人特征的拍门声响起, 而后在阿勒应答之前,两扇门板骤然推开, 又骤然合紧。

寒风袭面,一团白色影子猛地扎进了胸口,电光火石那么快。

琴弦“铮——”地拉出长音。阿勒闷哼:“撞死了龙可羡。”

龙可羡环着他腰,把脑袋埋在他胸前,半晌都不吭声。

“我知你心爱我,心爱这种东西呢,用讲的好,用做的更佳,”阿勒把最后的弦拧好,往上滑到她后脊骨,讲话仍旧没个正经,佻然地说,“不知道少君今日中意哪种法子,我建议后者,因为我近来寻摸到个好东西,你来得巧,一会儿我们试试。”

龙可羡听他一顿胡诌,心口的酸软去了大半,傻乎乎应了句:“试试?”

阿勒低头,在她耳边把话呵进去,温度和距离刚刚好,把本就浪荡的话变得更加耐人寻味,伴随若有似无的触碰,龙可羡的耳廓迅速红了一层,她瞥着那张琴,刚想开口,又想起另一件要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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