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223)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哪里来的火能往肩膀头子上燎?

小孩子的谎总是自以为精妙,骗心软的大人买账。

龙清宁从前不这般的,这孩子跟着她的时间不长,她也不算多么体贴周到,只是做了宫妃的本分,尽一个看顾的责而已。

但他却像是从来没吃过糖的小孩,嗅到点甜味儿就往身上贴,龙清宁心里是不耐烦的,但看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却讲不出拒绝的话。

那很像龙可羡,像小时候的龙可羡。

“小皇子当真喜欢娘娘,日日都要来过,今晨您不见他,他便顶着风雪,巴巴地在外边守了半个时辰。”宫女搬来小马扎,坐在榻边给她捶着腿。

龙清宁低头咬断线,抚平了衣裳,淡声吩咐道:“收起来,明日送过去,不要声张。”

“是。”

宫女叠好了袍子,把药碗收起来,在忙碌的窸窣声说:“北境王已经奉旨回都,已在路上,娘娘再熬两日,便能出头了。”

龙清宁含着笑,没应这话,只是指了指斜倒的药碗:“药汁洒了。”

***

三日后,船只即将抵达宁蘅港,龙可羡要在这里转马道。

阿勒连日不见踪影,只在黄昏时分让厉天带话来,说是雪催风急,要与她结伴同行。

这也不是麻烦事,只是要等厉天先下船去安排马匹、打点驿站,上下得多耗三四个时辰。

龙可羡答应了。

船只不能在宁蘅港长靠,因此船速要缓下来,掐着时间到港口才行,龙可羡在舱室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刚把叠雪弯刀挎在腿侧,就听见敲门声。

进来的是尤副将,他穿着窄袖便服,发梢还带着湿,一进舱室就匆匆开口:“少君,陆路皆有埋伏,对方人杂,辨不清路数,不像是一伙儿的。”

坎西城官道塌陷之后,龙可羡换了船,这事儿她没声张,仍然在坎西城留了一支小队,用来混淆视线,那支小队在军营里耽搁了两日之后,第三日就骑马北上了。

然而这支小队在途中先后遭遇三次伏击,官道民道换着走都是如此,设伏的俱是些散兵游勇。

这就说明,她的行程被卖了。

“有人不想您回王都,”尤副将冷哼,“骊王也忒不厚道,这事儿干过一回,还想踩到咱们头上来。”

是骊王吗?不一定。龙可羡说:“没有人希望我回王都,谁都有可能。”

“如今仍是遛着他们?”

“不遛了,”龙可羡踩着凳子,低头,把靴筒扎紧,“杀掉吧。”

尤副将应是,出去传过话后又倒回来:“如今再想想,官道塌陷也不是偶然了吧少君,哥舒公子是不是早知道了?”

要在祁国境内行船,需要提前半月到沿海各港打点,这就说明至少半个月前,哥舒公子就知道龙可羡必然要北上王都,这批船挂在行商名下,就算是条暗线。然后在龙可羡临行前,再做一出官道塌陷的人为意外,就能把龙可羡和设伏的散兵错开,将她的行程遮得严严实实。

原本龙可羡是这趟行程里最大的变数,出了坎西城,过了那段塌陷的官道之后,她随时有可能下船另走,但阿勒用两百颗金珠扣住了她。

两百颗!

龙可羡得攒多久!阿勒把桩桩件件都算进去了,讲起来很缜密,也很妥帖,但这事戳了龙可羡肺管子:“他有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还不要来见我,独断专行,做的是好事,人不是好人。”

“……”尤副将没法接,只得仰天干笑。

船行缓慢,烛影摇曳,龙可羡的侧脸流淌着阴影,眉峰拥起小小一团,嘴巴抿得紧紧的,看起来就更像闹脾气了。

尤副将看着她,心里有点感慨:“少君有些不同了,”他笑起来,“哥舒公子也有些不同了。”

龙可羡没明白,转过头看他。

尤副将也讲不明白,那只是种微妙的气场流动,只存在于龙可羡和哥舒策之间。

就像两个中毒已久的人,在他们初见的那一刻起,毒性就开始缓慢发作。

龙可羡从一团战无不胜的传说,变成了鲜活生动的女孩儿,荣光之下长出血肉,少君不再是那个为战争而生的少君了。

原来少君也会因为喜欢,就要豪横地把值钱玩意送个遍;

也会虚掷一整天到白崖小院的秋千上,而不是繁琐的军务和坚硬的兵戈;

也会在撩拨下羞得跳脚,然后绞尽脑汁地撩回去;

也会困得蔫巴还要在这里等别人,明明哥舒公子也没有讲几时回来,明明两个人还在疑似吵嘴,但就是有种诡异的默契。

哥舒策就很奇怪了,他是那个一开始就中毒至深、病入膏肓的人。

那样花样百出的手段,谁都要脸红耳热招架不住,偏偏他一次比一次玩得野,浑身浪劲儿都要往龙可羡身上撒似的。

或许是这个人天赋异禀,是个情种,那浪劲儿宛如日夜不息的潮,撒也撒不完,却从潮水底下浮出了更直白的情绪。

是最近尤副将才知道,原来哥舒策毒舌是毒舌,恣肆是恣肆,自己的喜怒凌驾众人之上也是确凿事实,但他也会有柔软的时候。

也会喜欢把脸埋在龙可羡颈窝,猫一样黏着人家;

也会因为龙可羡喜欢,而默默地忍着小猫小狗,明明那么烦这些小东西;

也会被龙可羡气得狠了,把自己关在屋里,上下一通收拾得干干净净之后,再神清气爽地出来。

他是很爱龙可羡,恨不得人尽皆知。

大家都想要战神北境王,可是哥舒策只要龙可羡。

“属下如今有些信了,”尤副将絮絮叨叨地说,“厉天说的青梅竹马情深意重那一套,确实不是假话。”

在分别的时候,他们都像是短暂地罩上了另一层壳子,只要彼此靠近,那层外壳就会破碎融化,不约而同地露出内里的真实。

说是毒,其实更像双向愈合。

正在此时,一道扎眼的火光从河面晃进来,尤副将探出去,看到有船正在靠近,他抚掌笑道:“来得好!说谁谁到。”

不料左肩倏地发紧,龙可羡突然扯着他衣裳往后一拽!两道尖锐的箭簇就擦着他鼻梁过去,电光火石那么快。

“敌袭!”尤副将和少君的默契是战场上练出来的,当即就着这道力,往后一脚踹裂了门板,用巨大的落地轰砸声作提醒。

哨音长鸣,在宽阔的河面回荡,雾气随之弥漫开来。

整条船毫无预兆地开始倾斜。

龙可羡没走门,手攀舷窗就要翻出去,半身已经探出了窗外,斜侧方却忽然伸来只手,那力道和温度龙可羡再熟悉不过了,她弯身,钻入舷窗内,正对上一张带笑的脸。

“来得好。”

阿勒眉间有寒湿的水汽,笑起来很招人:“我把人引过来聚齐了,少君要怎么赏?”

“赏你共游。”

话落,龙可羡嵌入他指缝,一记蹬脚,带着阿勒坠入了漆黑的河面中。

第163章 仅剩

暗河在漆夜里长奔, 沿着河道一路延伸到天边,冲刷过泥砂石壁,湃击过碧瓦朱墙, 带走了这场早有预谋的突袭。

两个日夜之后, 留在坎西城混淆视线的第二支小队还被各方罗网绊在中途, 龙可羡已经踏进了王宫的金钉漆门里。

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骊王在暖阁里接见龙可羡, 因为时间匆促,这位勤勉的帝王还没有收拾好情绪, 眼里残留着隐晦的探究。

两个人一高一低地打了个照面,龙可羡一眼看到他耷拉的眼皮,鬓边的白发也藏不住了,仅仅小一年不见,便犹如老了五六岁。

看来最近皇商频繁反水确实是个打击, 骊王刚刚握住了手中的权柄,尝到了名望的甜头, 就因为一手制衡失误而痛失好局, 怪不得愁呢。

行过礼后, 骊王赐座。

龙可羡没接,说是来述职就是来述职, 人站在长桌前,掏出本册子, 就开始照本宣科地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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