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239)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那帖药如何落在你手里?”阿勒只问这个。

这话出口时,就笃定了最后一帖药在龙清宁手中,问的是药,质疑的是人。

龙清宁平静道:“大夫是我领进府里的,三山军里一十八位副将都查过底细,他是在进府之后生出二心,这是我的失误。”

“失误。”阿勒扯了个冷笑。

龙清宁直起颈项:“药方可以作假,故而每帖药都在军医督查下一式两份,一份由三山军看着煎煮了,送进悬戈台里,一份留在军营中作底。”

三山军是想接手少君养伤这事,但最初的最初,少君轻伤驻营,重伤归家,这几乎成了无须多言的习惯,谁也不能多言。

所以,不是龙清宁手里有那帖药,是三山军里存着那最后一帖药。

阿勒收回了锐利的目光,身后高耸的残壁把天光切割成碎片,他站在这斑驳的光影里,良久才说。

“你别见她。”

他可以答应,但龙清宁不能见她。

***

他们从悬戈台里挪到了一座空置的小院,厉天在外边安排离境事宜,阿勒缠她的时间越来越长。

龙可羡的记忆皆是碎片式的,醒时捡到哪片全凭运气。

清醒时知道他是阿勒,但会忘记成亲的事。

他们在这里待了三日,成了十次亲,龙可羡每回都是初婚,阿勒不太要脸,所以也是初婚。

但龙可羡会发现的。

事关阿勒的一切,她都这样敏锐。

可能是偶尔从言辞里漏出来的一句话,可能是些乱蹦的记忆,总之,在最后这个夜里,龙可羡拽住他,问了一句话。

她问,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阿勒笑不出来,侧过身,连她的目光都没有直视:“怎么会。”

反正都要忘记,在她记得的时候,他不想让她有所察觉,起码这般会轻松一点。

龙可羡盯着他:“风急添衣,按时加餐,这些事情你说了一遍又一遍,我听人讲过的,小孩要离家,做爹爹娘亲的皆会这样叮嘱。”

阿勒没法否认。

龙可羡眼里的泪一下就蓄不住了,啪地砸在地上,一把推开阿勒,冲进了茫茫夜色里。

找都不用找,阿勒径直拐进了悬戈台,看到角落里背身坐着的龙可羡。

她不知从哪个角落废墟里摸出了书,撕下纸来,在一笔一笔地写字。

阿勒凑过去看了,是封言辞激烈的谴责信。

阿勒默不作声把它看完,而后揉成团丢到了角落,心里边也皱皱的,揉过劲儿了似的。

他抱着一抽一抽的龙可羡,在想龙清宁真的厉害,要他做刽子手。

***

黑石山里砌着祭台,布满蛛丝一样的纹路,上边供着的神牌碎了满地,在一片废墟旁,两人像是经历一场大战,伤痕累累、血迹斑驳地依偎在一起。

“在乌溟海,新婚的夫妻要饮红犀茶,睡红珊房,头三日是不得出屋的,这地儿虽然破了些,好歹是你们龙家传了千百年的老楼,这一地的祖宗,就当给我们闹洞房了。”

夜里生凉,阿勒露出的肩背盘踞着大片纹身,神色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他伸出拇指,一下下地抚着她的额头,认真地说。

“我竟不知道放荡是一件如此快活的事情。”

龙可羡张了张唇,像是想说什么,可浑身发虚,没筋没骨似的。

阿勒鬓发滚落汗水,刺得他眉骨上的伤口发红,他低声说不疼。

而后俯首下去,额贴额地,扫着鼻尖告诉她:“北境只剩一个宗师,他们供也要把你供起来,封王你就接,封疆你就受,都是你该得的,这半年便安心待在这里,哪儿都不要去。”

她想了会儿,摇摇头,却不知道自己为何摇头。记忆像朵蒲公英,风一吹,便散了,她受着内外的攻击,忘记了好多事,只记得眼前这个人。

“忘记了也不要紧,我总会找到你。我找你,就好比是手足寻躯干,脏腑寻心肝,我们就是天生一对,缺了谁都不成活,明白了?”阿勒伸手卡住她下巴,神情正经,“待到那时……龙可羡,我要捆住你,就像现在这样。”

龙可羡晃着头,眼里滑出一行泪:“我会忘记。”

“换个身份重新再来,多刺激,”阿勒抵着她额头,“你喜欢哪种?少君和男宠,还是将军与侍从,我都可以。”

龙可羡被问住了,她没听出玩笑,还真的低头思索半晌:“你来寻我。”

“我来寻你。”阿勒认真地看她。

龙可羡把他抓得很紧,好像泛白的指头尖也是另一种强硬的表达:“你要缠着我。”

“我缠着你,还要勾着你。”阿勒补上句。

龙可羡喉咙哽了一下:“如果我很凶,你也不要跑。”

“我不跑。”

***

压进心底的名字没有消失,它换了个方式卷土重来。

龙可羡站在旧宅中,握着皱巴巴的画纸,眼睛酸得厉害,她抬手,胡乱地抹掉了眼泪。

阿勒凑过来,啧一声:“我就长这?”

第174章 骄矜

弦月还没有移过几寸, 一些模糊的片段和声音已经在脑中奔腾而过,冲击力强劲,余波绵长。

记忆就像被揉皱的纸再度抻平了, 哪怕隔着起伏和沟壑, 彼此之间还没有看得那么明晰, 但情绪也已经能够顺着和缓的坡度涓涓流淌。

鼻酸。

阿勒悠哉地随着风尾走, 把一张张画纸拣起来,叠在手中, 看一张,啧一声,看一张,摇个头,真的很嫌弃了, 他不明白龙可羡那好好一双手,怎么就能给他画得眼歪鼻子斜。

偶尔看到合心意的, 还得挑三拣四一番, 恨不得揽镜自视, 而后很勉强地卷起来收在袖中,在草堆里捡起最后一张时, 衣摆就被拽住了,他走一步, 龙可羡默不作声跟一步,阿勒连头也没回,只说:“凭借你我如今的普通关系,离得这般近, 不太妥当吧。”

龙可羡嗡声儿说:“妥当的。”

阿勒把画纸都捡齐了,带着她沿着来路往外走, 及膝的荒草丛中前后叠着两道影子, 龙可羡亦步亦趋拽着他一边袖管。

阿勒不主动,也没拒绝,把欲拒还迎那套玩儿得很顺溜:“哪里妥当了,你是北境王,我是南域寇,在这月黑风高夜里私闯荒宅,本来就不够矜持,你这般拽着我……”龙可羡悄悄儿竖起耳朵,等他往下边讲,拽着他怎么了,难不成是要甩开她了吗?还是被她先前的态度戳伤了心吗?

她这般等着,不料阿勒猛一回头。

冷霜样的月色下,朔风一卷一卷地刮着,荒草如潮拍打在膝盖上,龙可羡正胡思乱想着,猝不及防就对上了阿勒半笑不笑的眼神,她心虚地挪开了目光,小声说:“拽着你,偏要拽着你。”

阿勒转回了头,接着往前走,俩人翻墙而出,走在青石板铺就的巷弄里,月光斜斜地打在肩身,偶尔窜过两只猫。

阿勒不经意地碰到了她的指头:“就这点出息吗?仅仅拽着袖管能解什么瘾?”

嗯?龙可羡不明白,偏头把他看着。

阿勒豁出去了似的:“我看那些贼心勃勃之人皆是牵了手,不管不顾就要带家去,管他什么约法三章,管他什么普通关系,管他什么立场是非,先快活了再说,莫非北境王还没有这等魄力吗?”

这一串掷地有声的质问下来,龙可羡懵了神,慌不迭应了声:“牵,牵的啊。”

这就紧紧地把他牵住了。

阿勒冷酷地哼声。

孤守寒窑数载,终于苦尽甘来,这小子开始骄矜了。

***

贵妃巷里的老宅一行,十成十是个圈套,怎么这般巧,那些画就藏在老宅当中,偏偏被耳聪鼻灵的龙可羡嗅到了。

但龙可羡和阿勒皆没有对这圈套有任何评判,自从进了王都,三步一个套,五步一个圈,这里人人皆有盘算,王都天顶覆的不是雪云,是罗织而成的蛛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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