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32)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末了,又写下一句:“一个男人为何会想杀死另一个男人?他们素不相识,更没有利益往来。”

涂掉,改成:“能给我捎本大灵云寺的经书吗?能令人平息杀意、心如止水的那种。若有,我必重金酬谢。”

海鹞子脚上绑着竹漆小筒,扑扇着翅膀荡开了夜色,霸道地占走夜鸦的巢,啄得可怜的鸟儿满头稀疏羽毛,过了好一会儿,又沿着原路飞回了客栈,在一道窗户外啄了两口。

那窗子缓缓拉开,靠墙站着个人。

阿勒带着沐浴完的清爽,敞着领口纳凉,打开一看,气得笑了。

让我念经是吧。

翌日,龙可羡收到了一册欢喜禅。

第26章 变化

薄薄的册子, 烫金的封皮,用红绳吊着,垂在门前晃荡。

经风一吹, 露出两个人像, 是低眉垂目的慈祥面, 却靡艳地勾连在一处。

阿勒的声音从后边传出来, “小暑天,热得像把人架在炉子上烤, 这差事有什么要紧,不做也罢,与我一道在院里摇扇乘凉岂不更好?”

龙可羡站在门前,先是懵了懵,而后像是被火星溅到似的, 手忙脚乱去捂,捂是捂不住的, 最后干脆一把拽下来, 匆匆塞进了袖袋里。

阿勒站在屏风后穿衣, 抬起头来,他生得高挑, 抬头时可以把下巴搭在屏风顶上,用眼神询问。

“有人?”

“没有。”龙可羡摇头, 手藏在袖里,用力把册子揉成团。

若是龙可羡不心虚,或许可以看出点好整以暇的意思,这浪荡的坏胚, 心知肚明地用羞耻心逗弄着龙可羡,再把那涨红的耳根、躲闪的眼神都当作战利品, 收进他一个人的眼里。

***

岛上的温度,从日出那刻就开始攀升。

龙可羡又去了趟沉船处,直到斜阳老去,半片锦色在天边翻涌,才噔噔噔跑回客栈,一进屋就往浴房钻。

神清气爽下楼来的时候,石述玉正坐在墙下,身边凑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叽叽喳喳地在给他绑辫子。

石述玉冷着一张脸,看上去万万的不情愿,但是那小姑娘或许是激动,或许是手生,编发时扯得他脑袋都跟着斜了,也只是龇个牙咧个嘴,身子却动也不动,生扛着。

“小石很有耐心,他是个撑着恶童皮相的痴儿。”尤副将咬着饼,从后边走出来。

他身形魁伟,看起来有两个龙可羡宽,蓄着粗黑的胡须,腕子有碗口粗,却很意外的,生了一副多愁善感的性子。

“不敢苟同,”龙可羡朝他招手,“报事。”

龙可羡与尤副将顺着石子路往屋宅后走,后边辟了两块地,种着两茬菜蔬,几堆竹素。

天刚擦黑,叶尖恹恹地蜷着,被日头焙得懒怠。

“西侧都摸排查尽了,此地来来往往的,以南域的船客、海寇、匪徒居多,从口音身形,服饰习性来看,没有祁国人氏。”尤副将不与少君并肩,往前走两步拨开枝条。

“东侧?”

“东侧无路,那林子诡异,人进了就找不着路,昨日去的两个兄弟至今还未回来,像咱们在出门打追击时进的林子,阳关三叠。”

阳关三叠是指那场敌方伏击战,利用林木排兵布阵,刻意模糊残兵数量,打得好,能以少胜多。

从前龙可羡的应战方式是平地推进,不与对方你来我往地拉扯,而是用兵力大面积碾压,只求速战速决。

但这法子在这儿用不了。

龙可羡皱眉:“乙字船绕海查探,从东侧海岸登上来。”

“东侧是片乱石滩,还有山崖呢少君,”尤副将蹲在田边,捞沟渠里的水净手,“爬上去么?”

龙可羡低斥:“飞上去!”

连天的野绿衬着将暮的天色,阿勒遥遥望见两人背影,没打扰,转身回到了堂屋。

石述玉仍旧坐在墙下小马扎,细细的辫子编好了,就藏在他发间,掖进白玉冠里。小姑娘欢天喜地,要去摘花来给他簪。

“等——”

话都没讲完,小姑娘一溜烟跑了个没影。

阿勒抄着手,闲闲地倚在门边看,他就站在这里,眼神却像是陷在过往中,显出了与往常不同的温柔神色。

石述玉被看得浑身发毛,他瞪过去,眼神犹如刀刃,带着锋利的审视,话讲得也很不客气:“我已打听过,你是南边来的采珠人。却没有人知道,是坎西港以南,还是赤海以南。”

“重要么?”阿勒浑不在意他的语气,拉过竹椅,在廊下风口乘凉。

“重要!”石述玉一下站起来,“若是坎西港以南来的,就算是祁国珠民,但为何官府盘册里没有你的名?哥舒策,整个祁国上下都找不到姓哥舒的人家。”

“乡野小地方,常年不通外界,没上官府盘册不奇怪。”阿勒拿手枕着脑袋,眼已经半阖上了。

石述玉不懂他怎么能这样一本正经地胡言乱语,当即道:“你撒谎。”

“好,我撒谎。”阿勒声音渐轻。

“哥哥?扎辫子吗?”眼前忽地垂下来一张脸,小姑娘正笑嘻嘻地看他,讲的是一口字正腔圆的官话。

阿勒掀起眼皮,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她爹是伏虞城人,她娘早逝,跟着涂婆婆长大,会讲官话,”石述玉不得不中止上一个话题,欲言又止道,“你问她叫什么名字。”

不用阿勒问,她就托着下巴说了:“我叫龙曜灵,龙王爷的龙,清阳曜灵,和风容与的曜灵。”

阿勒慢慢坐起来:【你姓龙,是赐姓,还是本姓?】

龙曜灵十分惊讶,睁大圆圆的眼睛,用土话叽里咕噜地说:【你会说我们的话,你的口音和我爹爹一样,你们来自同一片海域。】

阿勒把手肘撑在膝上,微笑:【是我在问你,小东西。】

龙曜灵歪着脑袋,坐下来,把满兜的栀子花倒在他腿上,比手画脚地说:【是赐姓,你见过我爹爹吗?他有大鱼纹身,会打铁,去过飞廉船,很了不起!如果你见过他,请帮我告诉他,曜灵在家里,明年就满十二岁,可以上船了。】

阿勒点了点头,却说:【小东西,会术数会认字会打拳才能上船,先学会保护自己吧。】

龙曜灵嗯嗯点头,石述玉不知这两人嘀咕什么,凑过来只听了个尾巴,顿时大惊,看一眼阿勒,看一眼走近的龙可羡,断然道:“你色令智昏!他会讲土话,不是好人!”

***

“我昏么?”

龙可羡被劈头盖脸骂了一句,她倒不生气,对付石述玉这半道插进来,连军籍都没挂的小细作,按军纪罚俸就成,月俸罚到光就有了把他遣回王都的由头。

“我瞧瞧。”阿勒折身而过,一脚踹上门,行云流水地勾着她的腰往里带。

两人跌在榻上。阿勒就势把人压在底下,捏着她下巴,细细地,一寸寸地描摹:“不昏,我瞧着机灵得很。”

龙可羡不避也不缩,直直盯着他:“小石头说你不是好人。”

阿勒轻声笑,有那么点儿蛊惑的意思,手下使了些力,把她下巴揉红:“我自来不是好人。”

龙可羡静静的,在阿勒呼吸下一言不发。阿勒停下:“害怕吗?”

谁知龙可羡摇了摇头。

弑君,违令,搅乱祁国商市,趁火打劫,借令下海,中饱私囊,龙可羡没做过多少礼法意义上的“好事”。

阿勒明知龙可羡不是“好人”,他便也要说自己不是“好人”。

他在努力与我相配。龙可羡想。

“和坏蛋也可以做朋友?”阿勒这会儿笑了。

龙可羡沉默了一会,才说:“我没有朋友,所以和谁玩都无所谓,好坏都可以,全凭心情。你不一样。”

阿勒静静看她,眼神很定:“哪里不一样。”

“我们有白纸黑字……”

话没讲完,她被侧翻过去,阿勒从背后搂着她,大狼犬似的垂下脑袋,搁在龙可羡肩上:“不要白纸黑字的死物,我要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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