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34)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她是孩子习性,不惯被管束的。”宁贵妃声音淡淡。

“我有意抬她的封赏,让三山军分守王都内,助我争得巡防军权,这于双方都是好事,可她看不上,我不得已用军饷去牵制她,她竟有本事孤身南下。犟种!她……”骊王摇头,“她怎么就不能像你几分呢。”

宁贵妃手里的力道始终如一:“臣妾小门小户里养大的,没有见过世面,陛下就是臣妾的天。”

骊王睁开眼:“听闻她打小就被扔进野林里,茹毛饮血长大的?”

宁贵妃轻轻应声:“龙家儿女,年满六岁便送往族里训学之地,小妹……小妹六岁还无法开口说话,在族学里伤了人,便被送去了练兵林里。”

说是送,其实就是扔。

六岁还不会讲话,行止孤僻,与谁也不亲近,彼时龙家如日中天,族里优秀的儿女可以从城门口排到府邸,没有谁会对她倾注心力去培养。

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但从龙家人口中说出来感觉总是不一样:“她是如何活下来的?”

六岁!丁点儿大的毛丫头。

别说山虎野猪,就是一条毒虫都能吓得她哭死过去。

“不知。”宁贵妃淡声。

是了,不会说话,不会认字,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知道她在虫兽遍地的深山老林里如何活下来。

***

“这还不简单,”龙可羡点着地图,“不碰水,不摘花,不偷吃,一片怪林子,还能吃了你们吗。”

少君行军时与平常截然不同,那是百场战争中厮杀出来的威严,三位副将不敢分心,全神贯注的,记下了各自的行进路线与传讯之法。

两条飞鸥船驶出百里之外后,做出离岛的幌子,又从东侧绕回了碧鳞岛,为的就是打个声东击西。

龙可羡望着远处,只有思考正事,才能让她的思绪从昨夜的潮湿中暂时脱离,她放下千里镜,说。

“三路行进,尤信居中穿连,每二里以哨声与烟色传讯一次,天黑前全数撤出,原地整装登船。”

然后顿了顿,补一句。

“降者不杀。”

众人齐声:“是!”

三山军换下了乱七八糟的短打,穿上轻甲,佩着灵便的短刀与铁钩,一下子从插科打诨的渔夫,蜕变成了令行禁止的精兵。

他们依次攀绳下船,消失在碧鳞岛东侧的乱石滩上。

龙可羡挑了个岸边石洞,能够看到密林上空的天色,此时日头在头顶高悬,铁铮铮地敲打着嶙峋怪石,水花溅在上边,一忽儿就没影了。

石洞里水声潺潺,龙可羡百无聊赖地摆着石头子,做了个最简单的沙盘。把石头子列成三列,拿刀鞘在右侧划了个圈,撒上枯草,就是三山军行进的密林了。

她默默算着时辰,三山军刚入林子,刀鞘在林子外从上到下点了三点,而后就是哈静默的等待。

风声呼啸,天高地迥的,海域无遮无拦完全敞在眼里,龙可羡无心用眼去捕捉这大美之景,她时不时地瞟着阿勒。

这少爷半点不受影响,三山军肃列齐发的时候,他在船舷晒太阳,登岸之后,他背靠石头懒懒坐着撩水花儿。

除了龙可羡,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劳动他掀一掀眼皮。

地上的岩石经过百万年水流冲刷,往下陷了一指高,水流潺潺的,清明净透,在这小道中欢快地往外流淌。

阿勒的手指则浸在水里,有一搭没一搭搅动水流,指骨节泡得发白,任由水流冲刷,在他掌间迸溅搔挠,指头时而捻动着底下的小石头子。

龙可羡只是看了一眼,该想的不该想的全数涌入脑中,胸口霎时有兔子乱蹦!

可阿勒做了什么呢?他只是把手指头浸在水里,随意地捻/弄了一把而已。

她从前绝不会有这样荒唐的联想,不知是话本子看得太多,还是那艳册果然厉害,能煽动她不住联想。

龙可羡怔怔地出神,成为一个初出茅庐的稚子,受着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蛊惑与暗示,渐渐迷失心神。

“热吗?”

阿勒已经看了她好一会儿,心知她被昨夜的情潮扰得心慌意乱。

少君对自己的筋骨皮肉向来能够完美精准地掌控,她一箭可以在百丈开外射穿敌军胸口,两刀下去老树就得瘫倒,不曾怕得两股战战,更不曾吓得浑身冒汗。

抛开那些虚名不谈,她有武者的绝对自信,哪里见识过情/动时身子的反应?

那是一种纯粹的反叛。

身体先于心志,背叛了龙可羡,把她强势地卷入情/潮漩涡中,让她不知所措。

小少君吓坏了。她确信自己昨夜没有失禁,甚至没有尿意,可是亵裤上那一小团洇开的暗色像眼珠子一样,目睹了龙可羡的失控。

她看过阿勒画的册子,但有些事儿目视和亲身经历是两回事,两者天差地别。

“热吗?出汗了。”阿勒掏出帕子,却没给她,只是慢条斯理地,挨个把自己指头擦得干干爽爽。

但那水淋淋的模样烙印似的,烙在龙可羡脑海,烫得她只能费力地移开目光,好小声地嘟囔一句:“难受。”

没等阿勒回答,龙可羡又抬眼,这回可怜巴巴的,把那点无措都放在眼里:“很难受的。”

“要我过来吗?”

她今日都不让他近身,小少君就连生自己不明不白的闷气,也要把他扣在跟前不准离开。

“坐在那不成吗?”龙可羡低着头,肩颈线条美好,她不避言,“我疑心我是生病了,今日总是热,不是日头晒的热,是身子里头热,肚里有团火在烧,口干,还渴,喝水却一点也不管用。”

她絮絮地,说完看向阿勒,小心翼翼地讨要一个肯定:“我定是生病了吧?”

这他妈……那眼神小犬牙一样的叼着人心口,叼得阿勒心口软得一塌糊涂!他无形的引诱差点就要破功!

帕子不知不觉地在指头上打了个死结,阿勒木头似的定了好一会儿,才能忍住上前把人抱进怀里的冲动,闭了闭眼,又恢复了风流轻佻的模样:“你自觉呢?”

龙可羡被问住了。

她知道自己没生病,一早上光是把脉就把了数十次,指纹都快磨秃了。可若不是生病,还有什么能解释这种身体反常呢?她不能往深想。

“那好,我便唐突问问你,你须得老实讲,才能辨清是不是病了,”阿勒循循诱导,“除了热,还有别的不适吗?”

“……”龙可羡脸色涨得通红,“我,都……”

阿勒没有出言催促,耐心地等着。

“弄湿了……”

话在喉咙滚了一遍又一遍,讲出来时就像脑中悬了一口钟,“咚”的一下轰鸣,盘桓许久的雾气随之而散。

她有点紧张,还有点羞,还带着对未知的稚嫩探索欲,眨巴着眼睛看阿勒。谁知阿勒哈哈笑了两声,在龙可羡红转白的脸色里,遽然上前,搂住龙可羡腰:“怎么办呢,白纸黑字红手印怕是要作废了。”

“不准!”龙可羡不明白,先否了再说!

“你是病了,浪荡就是瘟疫,专门在有情人间蔓延,一病就是一辈子,你休想甩脱!”阿勒掷地有声地说。

“……”龙可羡愣着,喃喃,“我不想这样。”

“不要怕,”阿勒声音软下来,轻轻地亲她,一下下地安抚,“这病只是索魂,却不要命。”

“魂都没了,哪还有命在!”龙可羡倏地睁大眼,低斥道。

“自然有,”阿勒先把人亲得晕乎,再哄孩子似的轻声告诉她,“ 这世上,大多人活得孤单又可怜,穷尽一生找不到同病之人,因为他们不能全然地把自己交付给对方,他们有所保留,都是些道貌岸然之辈,嘴里说着爱,心里比谁都防得深,你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阿勒声音很沉:“我可以毫不顾忌地把要害袒露给你,你拴着我的颈,扣着我的腕,悬着我的心,我已然里里外外地交代在你这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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