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38)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册子!

张扬恣意的横竖撇捺在纸张上腾起, 悄然变形,成为一只墨做的手,突兀地攥住了龙可羡心口。

有点面热。

那册欢喜禅至今还躺在她枕旁,被揉成了圆润的纸球状, 致使小少君睡觉时总也不老实,翻个身, 就觉得那密叠的纸页里总有小人晃出来,勾着她去放浪,诱着她去窥探。

都怪阿勒。

都怪阿勒。

龙可羡默默想着。

少君是枕在北境雪域荒原上,横刀策马镇守河山的人,她从前不懂人与人之间除了守望互助、拔刀相向之外,还有什么好值得打交道的。

但阿勒用眼神、亲吻、舔舐、拥抱把她从永封的冬日拉往阳春。

龙可羡烦躁地拽拽头发,他怎么能如此狡诈强势,却又如此赤诚热烈。可恶又可爱。

她努力地把思绪拨正,翻回那几页军情详述。

排兵布阵可以看出个人性情,龙可羡在心里对这位海上王的称呼是暴君,起初是道听途说,随意冠了个名,此刻看他行事,确实正正对得上号。

他不会与敌方兜圈子,如果能暴力地碾碎敌方阵营,就半点都不会怀柔迂回,在他令下,镇压就是全歼,斩草必定除根,不会给自己留下半点后患。

龙可羡铺纸提笔,琢磨了一些四字词语,端正写下:“醍醐灌顶,十分受用,如虎添翼。”

而后憋不出来了,下笔的速度也快起来:“你若想在伏虞城内占一席之地,许多事做起来不便,闻商道内,你我商铺毗邻,可联络北境铺子内的伙计,我已经打过招呼,随时与你暗渡陈仓。”

想了想,暗渡陈仓是这么用的么?

咬着笔头想了会儿,不管,最后写下:“册子不好。”

涂掉,改成:“册子很好。”

“……”再次涂改,“多谢,册子暂且用不上。”

随后推窗唤来鸟球,鸟球不知为何甚是气恼,在窗格上哐哐乱啄,龙可羡捏着竹筒,双方大眼瞪小眼地僵持了好一会儿,它才不情不愿地撅过屁股,任她绑上漆封小竹筒。

在漆封小竹筒传递的只言片语中,龙可羡拼拼凑凑地建起了一个人形模子。

对方不惧于对她露出战时暴君本色,也可以在往来中做一个克制有礼的君子,然后在龙可羡被阿勒困扰得随口向他询问时,他就伸出逾越的触角碰碰她。

平素内敛,战时暴戾,被动使坏。他是这么个人。

不像阿勒。龙可羡忍不住把两人放在一起。

她抬头,风动帘脚,月光薄薄地给地面敷上层银灰,透过纱帘,隐约可以看见阿勒身形,他刚沐浴完,身上罩着素白绸衣,慢悠悠地抽椅,抬脚,把手架在窗台,观着星出神。

龙可羡关窗上床,抱着枕看他,也逐渐出了神。

***

天色昏沉,林子里断壁残肢遍地,土腥压着血腥,潮闷闷地让人不舒坦,三山军举了松脂火把,四下围巡,清理着尸身。

这林子太密,只有河流旁可以升烟传递消息,和着哨声,龙可羡确认对方主力都往此地来围杀尤副将,三线没有遇到多少阻碍,顺当地抄了对方老巢。

密林里有片寨子,里边藏了个老海寇。

乌溟海从前是一片乱域,匪寇遍地,各自为营,在那场大血洗之后,阿勒把全域牢牢捏在掌中。权势更迭前,自然也有人嗅到危险逃得快,他们大多流落到了赤海与乌溟海边界,也有往雷遁海去的。

诸如碧鳞岛这类边界线附近的小岛,往往藏着许多老海寇留下的秘宝,他们在这里据地为王,整日寻乐,南北开海令之后,商船往来,最高兴的就是这拨人。他们藏在隐蔽处,只要钓到一条肥鱼,三年五载都不愁吃穿。

所以他们有装备,懂些布防,还会利用地形装神弄鬼。

三条北归的祁国船只就是被盯在眼中的肥鱼。

林地中间清了一片场子出来,哨兵传回消息,他口条好,人机灵,说得又快又清晰。

“三线将士汇合之后,发现非但触崖那条船上的船客被对方扣压在此,连另两条船走的货都埋在密林深处的寨子里。寨子下边挖了地窖,里头不但扣着船商,还有好些珠宝,除了祁国制式,还有些没见过的款儿,那老东西胸口扎着把金筷子,就死在珠玉山上。”

龙可羡点头:“留两个活口,其余就地斩杀。”

“咱们发财了是吗少东家?”哨兵偷瞄着龙可羡,绕开阿勒,凑过来问。“……”龙可羡木着脸,“别声张!”

哨兵会意,立刻看石述玉,发觉那监军正缠着陈包袱讲故事,放下心来,蹦跳着就去传讯了。

这边吵吵嚷嚷,前突手吸引了敌方主力,将其剿灭之后已经无需再往里进,只消等着三线将士汇合,端掉对方老巢之后,把祁国船商带出来,就是功德圆满,人人都得记一大功,所以此时都围在火堆边吹大牛。

尤副将那破锣嗓子,喊出来连夜鸟都得惊飞:“狗咬狗的糊涂账么这不是!”

确实是狗咬狗。

龙可羡被震得耳根发疼,三条北归的船,有两条想独占鳌头。他们一路冷眼看着,因各种意外出事的船何其多,触礁、遇匪、迷失、漩涡、风浪,海洋打个哈欠就能吞掉船只,于是他们将目光放在了第三条船上。

许是感知到了什么,这条船上的船商许以渔民重金,向祁国递出消息,传话也很聪明,并不说他怀疑被自己人盯上了,只说三条都被困在这碧鳞岛上,内斗讲成外患才能使封殊最快拨人南下。

但是没用,那些日子海上风雨交加,他们触了崖。

人心不足蛇吞象,使计的两条船借着风浪开始狗咬狗,被埋伏在侧的海寇一锅端了个干净。

反而触崖的船没有立时沉没,人都被掳进了寨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

整军登船,龙可羡带着前突队绕了半夜,回到客栈,三线主力都留在寨子,让那些船商休息一夜后,明日再盘算回城之事。

“在想什么?”

忙活一夜,阿勒站在窗边,掬了把水净手,见龙可羡不回神,干脆沾湿帕子,凉丝丝地就往她脸上揉。

龙可羡被揉了个措手不及,脚下没站稳,往后退了一步,怒声:“你捏我!”

一讲话,那手指就猝不及防地滑进了口中。

沾湿的硬指戳上软滑的舌尖,两人都愣住了。

“你……唔……”龙可羡下意识地想吐出来,便笨拙地拿舌根去顶,谁知阿勒根本不退,手指绕过舌尖,反而就着帕子就往里深走。

“!”龙可羡哪里见识过这个。

她噎得难受,眼里迅速地积了水,红润润的看起来好生可怜。

越可怜,阿勒就越想欺负她。

龙可羡受不住,眼里的光膜完全被水覆盖,眼前的阿勒都晕上了层淡影,模模糊糊的只能瞧见他没什么表情,眼角微微折起,像要削到眉边去。

专注得令龙可羡无端感到陌生。

“先头问你,怎么不答我,背着我偷偷想着旁人么?”

龙可羡用力摇头,舌根已经被堵得难受了,喉咙口一阵阵儿的闷,难受得她伸手要去扒拉他手腕。

“别动!”阿勒沉声,“此时是你咬着我,占去了我的便宜,还要把我推开吗?”

哪有这样的道理,分明是你堵着我的嘴!

龙可羡说不出来,那意思都恶狠狠地搁在眼里,隔着帕子用力咬了一口,阿勒吃痛,反而露出痛快的笑,接着推入了一个指节,指节烫得厉害,烫得他笑意愈浓。

“这也是种玩法,你咬着我,我受着疼,”阿勒碰碰她舌侧,“不好玩么?”

这有什么好玩的!一个疼,一个堵,都是受罪。

龙可羡摇头,喉咙口欲呕不呕,眼一眨,两颗泪珠就从睫下破出,直直坠落,砸在阿勒指腹上。

阿勒慢慢地敛了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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