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37)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她就抿一点唇,笑得有些腼腆,可能是没听懂这话,也可能是压根没往自己身上想。

龙可羡丝毫不觉得自己惨在哪里,这钢铁般乐天知命的小少君,包好手臂,提着刀就气势汹汹地从侧方摸上了战场。

抵住迎面砍来的长刀,像是给自己鼓劲儿,默念着:“龙可羡是天下第一。”

挑飞身侧偷袭的短匕,默念::“今日要打胜仗。”

翻身上马,拉起负伤的将士,默念:“要把小泥豆的爹爹带回去,这样小泥豆的娘亲就不会朝我扔泥巴。”

闪电般穿梭在敌潮中,大声说:“无敌。”

***

林子深处的碧色望之不尽,随着弥漫起来的寒雾,人坐在当中,浑身都能挤出绿汁来。

三个时辰前还是遍地灿金光束,石述玉怀着复杂的情绪进入林间,迫切地想要证明什么;

三个时辰之后这里绿意幽深,石述玉发觉,自己连融都融入不进这种氛围里,他们谈论龙可羡的时候,夹着敬,掺着惜,很自然地提起,再熟稔地赞许。

当陈包袱说:“我陈包袱,平素里只能干点传药缝伤的琐碎活计,扔进三山军里就成了一粒沙,最险的一次是与前锋脱节,少君单枪匹马地过敌境,将我带上马,我我……”

尤副将立刻道:“我可以赋诗一首……”

旁边凑来个人将他打断:“我这指头,也是少君给捡的,少君说得全须全尾的,一丁点都不能缺。”

尤副将不满:“你不六指儿嘛?!”

“是了!哈哈!”

北境王不是单靠怀柔赢得军心的,她先是在战场上立成了一杆不败的枪,这样的将领,没有谁不想追随。

莫名地有种一群大老爷们给闺女打江山,以保后半生荣华富贵的感觉。

石述玉静静听着,沉默老久,他那些晦涩的妒在这里找不到立足之地,就像一滴红油,浮在冰寒的水面上,只有刺眼与不融。

鬼使神差地冒出一句:“如此说来,她身边放着个是敌非友的南域狐狸,你们不担忧吗?”

“哦哟,”尤副将咂嘴,“这有什么!别说狐狸,只要少君中意,哪怕是南域那尾黑蛟呢,也得掳来给少君赏玩赏玩。”

陈包袱道:“我看那年轻人不错,身段好,能整,看着也是个聪明相。你见过他着相吗?没有吧,怪稳重的嘞。堪堪能配,能配。”除开陈包袱老资历,在场没人能说这话,尤副将说笑着,眼神没有离过周遭密林,在那暗绿褚褐之间一一逡巡,忽然眉头一皱,伏地握拳去听。

虫鸣鸟叫悉数静敛,草叶无风而动,干燥的土块以极其细微的幅度跳动。

“人多!”尤副将吐掉草芯,骂了一声就挥旗,“往东南方向撤!”

***

天边滚动着红霞,金乌振翅时落下片片赤羽,烫得海面金红,茂密的树林间暗绿与沉红交杂,看起来十分奇异。

“三线还未推进到此,这里如此安静,当是都逮小贼去了。”龙可羡拨开一枝挂水的肥叶,从水沟旁跨过去,转头给阿勒搭手。

阿勒伸手握住,借力,落地后龙可羡便松了手。

阿勒捻捻指尖,有点遗憾,遂道:“你对此地了解颇多,调兵遣将相当熟练,此前来过么?”

龙可羡愣了片刻,小声说:“不曾,是有位朋友给了些提点。”

“朋友,”阿勒咬着这两个字,转头看她,“这位朋友颇得你的信任。”

“算不上,换些消息,你取我予而已。”龙可羡自觉应得很周全。

“这怎么算不上,他给了你些许消息,你便融贯入战术里头,使得此行顺当,”阿勒袖摆时而与她相碰,接着说道,“他付与坦诚,你交托信任,当真配合无间。”

龙可羡愣愣的,心说怎么与上回不同。

上回仅仅与老师喝了会儿茶,阿勒便要咬她,恨不得把她皮肉吞入腹中一般。

这回倒是能把她与旁人放在同一句话里头了。

既不明白,也不愿意多提,龙可羡闻言含糊地点头,眼珠子瞄东瞄西地想怎的还没到。

她怕阿勒问起,是哪位朋友。

龙可羡怎么说好呢,是位未曾谋面的暴君,在你撰写的话本子里,他与我日日交颈相拥,两人在乌溟海遍杀全域,每夺一面旗,就把它铺在床上,肆意荒唐。

哪能说得出口嘛!光是想想,龙可羡就呼吸发烫。

阿勒无声笑,坏得要冒泡儿了。

脚下腐叶累叠,麂皮靴筒沾满泥黄青绿,他借着龙可羡心神游离,顺势地牵住了她的手。

龙可羡缩了一下,没挣脱,只是谨慎地看他,怕他再说出什么撩起小衣自己咬住的话。

“牵着。”阿勒晃晃手。

“因为——”他俯首过去,忽地笑了,露出两枚犬齿,“我怕。”

***

“啪!”头顶树皮迸溅,滴滴答答地摇落了一捧水。

“这群南蛮子装备还怪好!”尤副将别过头,叼着纱布把结打死,“这他娘的,三线的人都涌到这儿来逮咱们了吧,都站起来!今日加菜了兄弟们!回去就是双份功!”

“难缠!”石述玉单切那套在人数压制下不起作用,竭力护着陈包袱与一位重伤前突手。

然而四围布满密集的厮杀声,触目都是银红交杂的光影。

尤副将从割人的草丛里滚身过去,一把拍掉弩手,搭箭,拉弦,倏忽就放倒了树后的两人,但对方人数实在太多,他们像被围住的鬣狗,在规律的消耗下逐渐乏力。

一时之间,只能听见左右剧烈的喘息。

没人退缩。

尤副将屏息,恍惚间听见喘息里还夹着什么。

像是刀身出鞘的鸣啸,清亮,悠长。

紧接着风声呼啸,左侧半空飞来根树枝,那枝干粗壮,夹着排山倒海之势滚向对面,瞬间就砸乱了对方阵脚,硬生生地撕开了裂口。

尤副将呸出一口血,高喊:“少君!我要赋诗一首!”

“闭嘴!”石述玉和陈包袱齐声道,两人扯上伤兵,从裂口滚了出去。

龙可羡提着刀,一手一个地把伤兵从包围圈里丢出去。

而后把刀柄唰地插入地皮,环顾一圈,言简意赅四个字:“交人,不死。”

无人理会。

敌方原本乱掉的阵型霎时回拢,再度反扑过来。

龙可羡纳闷地提刀格挡开,挑掉两处高点暗伏的弩手后,便四处找着阿勒的身影。

扭头看了两圈。

那祖宗蹲在树下,叶隙里漏出的星点橘红都跳到了他肩身,他很专注,一根根往臂弩上推短箭,接着随意地摆弄了两把,稳稳当当地架在小臂。

半眯眼,校准望山。

风鼓进他肩头,吹得袍脚猎猎作响,浑身的懒筋掰正了,身段笔直地立在树下,整个人比箭矢当尖的那一点冷冷生芒还冷冽。

“簌!”

三箭齐发,炸开的血雾有九捧。

龙可羡看到箭出的一瞬他转头看她,唇间启合,被破空声盖下去的话是。

“奖励,小衣。”

第30章 堵住

两日前, 万籁俱寂,月轮皎白。

海鹞子啄开龙可羡窗棂,龙可羡望着那圆润的白色鸟球, 静了会儿, 默默把肉条放回匣子里, 在鸟球不可置信的眼神里, 和善地笑了笑,随后干脆利落地关上了窗。倒出字条。

暴君:“知你不会轻易言弃, 然海陆有别,万事需谨慎。此是我近年打的几场堪堪可上台面的仗,供君参详。”

“你托我所查商船尚无眉目,三条商船经此航道驶离乌溟海时分毫无损,如今一触崖二失踪, 恕我直言,恐是内乱所致。”

后两页都是军情详述, 密密麻麻的蝇头小字, 龙可羡难得看得津津有味。

军情详述的下方, 用赤丹沉墨详细地标注了各类易被伏击的地形,以及海陆有别的风势水流走向, 附言:“分而剿之,以诡制诡。”

最后一行小字:“那册子可合君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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