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36)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他一只手臂能单拎起她,两掌合起来就能拢紧她的腰,少君全然不看体格,就光站在武道山巅无差别蔑视所有弱崽的么?

“你怕?”龙可羡哪儿知道他心里暗潮汹涌,低头别着刀,问。

“怕!”阿勒抄起块鸡蛋大的石子,徐徐合紧手心,眼见着那石子表面现出龟裂的蛛纹,肉眼可见地就成了一抔齑粉,飘在空中,一块儿灰雾似的。

龙可羡不明所以地看他。

阿勒咬牙,“看着!”

扬臂一振,飞速旋转的寒光打他袖里蹿出来,眨眼间没入三丈开外的树干,两息之后,高树颤巍巍地断裂倒地,砸在碎石滩上,裂成了木块儿。

龙可羡会意,她擦擦手,踮脚,在阿勒头顶摸了两把:“阿勒好乖。”

“……”足足十息沉默。

“哄小孩儿呢。”阿勒笑出声,心说连天皇老子都打不破少君的绝对自信,跟着他扶住龙可羡双肩,从后边推着她往外走,打定主意把病弱装到底。

“别把我一人放这儿,来条鱼都能把我吃了。”

“吃了?”龙可羡闷闷的,她把他每句话都当成真的,因此连玩笑都要反应一会儿。

她想回头,被他腾出手捏着下巴往前看。

两人走入日光里,肩身跳着金芒,阿勒转换策略,放低声音:“区区一片林子,你只消把我搁在身边,什么魑魅魍魉、虫蛇鸟兽,一丈开外就死透了,哪儿来的危险?阎王来了都得死在你刀下!”

“嗯……”少君眼里的灵劲儿已经要飞起来了,面色仍然沉静,很矜持地点了个头,“有理,我保护你。”

“走吧,看看那群弱崽打出了什么名堂,趁早干完完事,日日扰得你我连正事都干不了。”

“什么……正事?”

“别想,地方不合适。今夜回屋,这事儿得关上门才能谈。”

龙可羡默默点头,跳过一块石头,突然停下了,阿勒紧跟在后边,差点儿照着背撞上去,谁知手上一紧,龙可羡牵住了他的手,跳过两块怪石,稳稳当当落到沙地上。

“我牵着你,”龙可羡正儿八经地说,“只许我牵你,你不准浪荡。”\"好说,日落之前,我都做君子,成不成?\"阿勒说是由她牵,手一张开,就裹住了她的掌心,接着五指探入她指缝,一合,扣紧了。

两人掌心贴在一起,昨夜的潮热似乎没散尽,只是蛰伏在龙可羡心底,随时都会随着阿勒的撺掇反扑回来,给此刻的牵手赋予了更多微妙的含义,导致她比往常更加敏感。

掌心里很快就蹿起了温度,她呼吸微微烫,指头不自觉地蹭在他手背,话音也慢下来。

“嗯,很……”

“很乖,”阿勒顺溜地接过话尾巴,习惯性地掌控节奏,“我乖,你拿什么奖励我?诗人讲,你在家里从来是个赏罚分明的人,底下人没有不服你的。”

这话把龙可羡架起来了,她只得慢吞吞地试探:“什么奖励?”

等了半晌,两人脚程快,都走进林子里了,阿勒都没开口。

龙可羡刚想动作,就听阿勒说:“上回帮你拿的小衣,又软又滑,我想……”

“不许说!”龙可羡脱口而出。

“不说。”阿勒竟然施施然地闭了嘴。

林子被清得很干净,这半片密林都没有敌影,偶尔能见巡卫防止敌方绕后的士兵,树干上有规律地落着不显眼的刻痕,龙可羡跟着路引,带着阿勒在林间穿梭。

“你还是说说。”穿过中线,龙可羡没忍住,拽了拽阿勒。

“简单,你怎么拿腰带捆我的,我就照着给你来一套,”阿勒淡声,“再让你自己咬着小衣,若是受不住掉了眼泪,还能给擦擦。”

“!”龙可羡慌不迭松开阿勒的手,蹿了个没影。

阿勒慢条斯理地跟着,和她的身影前后咬紧,丝毫不费力。

这才哪儿到哪儿,龙可羡从前作尽了死,对情事一窍不通,日日在他身边玩些不知死活的新东西,撩得他浮想联翩,却又不敢越过雷池。

那几年,寒冬腊月都没洗过热水澡。

燥的!

他要将从前没浪够的,全数浪回本。

第29章 不疼

“这鬼林子怪诞!越往里走越冷。”

石述玉搓着掌, 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举目四顾都是高大茂密的老树,虬枝挂叶, 牵成了一片片绿帐顶, 连日光都透不下来。

尤副将跺了两下脚:“北境天寒, 小大暑过后就飘雪是常有的事, 这寒气不似风雪霜寒,阴森森的净往人骨子里钻。”

石述玉往后瞟了一眼:“大伙儿都伤了, 休整一下吧。”

一队二十名前突手,遇敌七拨,全歼敌方不说,还能全须全尾地整队存活,石述玉很嫉妒, 夹着敬佩的嫉妒。

“不成,”尤副将顶在前边, 仍然在寻找最佳设伏位置, “继续走, 后边的轮上来!”

“死脑筋!”石述玉恨铁不成钢,骂骂咧咧地往前走, 他和这群悍兵打不了配合,只能遇敌时进场单切, 是众人当中伤情最轻的,于是跳到了尤副将前头去开道。

一行人弯弯绕绕,找了个背坡处休整。

“小石啊,你人真不错哩!”讲话的是队里的包袱, 也就是随军大夫,姓陈, 大伙儿叫他陈包袱。他身形瘦弱不打眼,身上背着七八个皮革袋,里边伤药纱布缝衣针一应俱全,此时皮革袋已经用空了一半。

石述玉似是没被人夸过,表情有些不自然,一口一口喝着水遮掩:“你们,你们也不错,三山军名不虚传。”

“那是,”陈包袱半点儿没谦虚,乐呵呵地应,“小老儿跑伤速度全军第一,二营全营的兵崽子,都在小老儿眼前光过腚。”

“老掉牙的事,日日翻出来讲!”尤副将不忍卒睹。

“这有什么的,”说起资历,确实没人比得过陈包袱,他笑呵呵的,干瘦的脸上满是褶子,显得十分滑稽,还有点憨,“军营里怎么说的?包袱一根针,合肢还缝身,包袱两只手,接骨又生肉。”

石述玉吊起眉脚:“你们少君也是?”

陈包袱摇头,笑了笑,不说话。

“懂了,男女有别。”

陈包袱神情平静下来:“那不一样。军里有女卫营,再说了,医者面前没有男女,只有筋骨皮肉,刀剑逼到眼前时,谁顾得上男女大防?迂腐!再说,我这张脸?老树皮也似!在我手底下只有疼红眼的,没有羞红脸的。”

石述玉挪动屁股,把手揣进袖里暖着:“那她怎么回事?”

“血肉苦弱,这四字你想必明白。”

石述玉点头,每个手头有点功夫的人都明白。

***

人之血肉,苦于病弱。

龙可羡没有这个烦忧。

有句诗说,“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军中大多人都认为,龙可羡就是仙人捏过筋骨,塑过胎像的,所以能轻轻松松冲破武道壁垒。

但陈包袱知道不是的。

少君能扛鼎挥刀,是她的筋骨打小就受过非人的锤炼;

少君不畏冷不畏热,是她少时冬无蔽衣,夏无凉荫;

少君伤势恢复奇快,出招又快又猛,代价是浑身筋骨无时无刻不在泛疼。

疼痛伴随天赋,是与生俱来的东西。

少君受伤不知道喊痛的,战时甲都被磨烂了,她手臂负伤,血淋淋一片,头顶是纷飞的流箭和草屑,她就安安静静地排队等在沟壕里,等着前边人包扎完。

那会儿陈包袱吓得不轻,问起少君,她也只会扯扯头发,说,“我手臂乱糟糟的,劳烦你给包包好,别用药。”

忍痛早就成为她的本能。

少君鲜少用药,是因为用药就削弱痛感,会使她浑身飘飘然,失去应有的警惕敏锐。

天赋是一回事,天赋带来的苦难也非常人能理解。

陈包袱一边包扎,一边看少君面不改色地快速吃饼,因为没法用药,就生生地翻出皮肉清洗,少君连吭都没吭一声,他也有闺女,忍不住心疼地说:“人生来皆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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