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51)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雷遁海不好进,整片海域近似于一只圆肚瓷瓶。

雷遁海湾 就是瓷瓶的窄口部分,要往雷遁海去,必须经过这道设了重重关隘的窄口,阿勒行走海上,自有十套八套可用于通行的海商身份,但这都没有镇南王府世子爷的牌子来得快。

迟昀习惯他这作派,净了手拿起字条来看:“一连三十封信急催,我当你要下崽了……这般大手笔,我受之有愧。”

字条移回阿勒手边,他倒也不急,迟昀就不是那么容易上钩的主儿,但没有一句话给他否了,就是要坐地起价的意思,二人多年交情,这点心思摸得通透。

磨刀不误砍柴工,阿勒往椅背一靠,偏跟他慢悠悠地磨:“都是些身外之物,就当作这些年给你补的生辰礼。”

迟昀淡声问:“你知道我生辰在几月么?”

“……八月十五。”

“好个能掐会算的江湖术士。”

“不知道也不妨碍我对你一片赤诚,”阿勒把玩着茶盏,忽然岔开话题,“替我向镇南王爷问好?老爷子腿脚可好些了?若实在不灵便,我们阿悍尔有帖密药,专治偏瘫,只要骨头还连着筋,两帖下去,保管能再站起来。”

迟昀手搁在桌面,掀起眼皮,定定地看着阿勒,眼里透着警告:“我说过,莫要插手我府中事务。”

“这怎么叫插手,听着怪坏的,只是对老王爷表示关怀,仅仅口头说说太没诚意了,不如雪中送炭来得窝心,”阿勒不偏不倚,迎着这目光,笑了笑,“你说呢?”

日头悬在窗格上方,鸟雀斜飞,在两人中间投出了一片刀光剑影。

迟昀从怀中取出一枚腰牌。

“还是你知道疼人呐。”阿勒笑眯眯地准备接过来。

迟昀反手摁住腰牌,面无表情道:“老规矩。”

“懂,”阿勒接话接得飞快,“不惹事,不露身份,静悄悄去,静悄悄走。放心,我只停在外岛涂州,找一味药就走。”

“药?”迟昀敏锐地挑出了这个字。

阿勒挑眼:“别想趁我病要我命,怕是要让你失望,我身子骨结实得很。”

“那便是龙可羡。”

这话一出,阿勒手也收回来了,往椅背靠,指头点在桌面上,轻佻的浪劲儿敛得干干净净,双眸平静,但浑身气场都随之张开。

龙可羡是他领地里不可触碰的珍宝,迟昀用这样带有威胁意味的语气提出,就是一种直白的冒犯。

迟昀不急不躁,把腰牌往前移:“从小看大的姑娘,雪中送炭也是该当的,你说呢?”

轻飘飘地打回了阿勒此前的威胁。

都是不吃亏的公子脾气,阿勒嚣张恣意,明晃晃地亮刀,迟昀静如止水,云淡风轻地回招。

阿勒短促地笑了声,把腰牌收入囊中:“好兄弟,不怪乎你活到现在。”

“少惦记我,我能活到八十。”迟昀抿了一口茶。

事成,阿勒心里也没多痛快,捞过茶盏,仰颈一饮而尽,忽然问:“有药膏吗?”

迟昀看他一眼:“你上回受伤,还是一年半前。”

“不不。”阿勒敞开衣襟,伸指头往下拨了拨,露出半道手臂,肌肉线条利落,上边盘着道道淤青,呈可怖的深紫黑色,细看,像是谁用手捏出来的。

迟昀:“……”

想让他闭嘴。

但阿勒压根儿不给空子,颇为怀念地说:“有什么药膏子,能让这痕迹留久点儿的吗?”

迟昀:“……辣椒水,荨麻汁,保管留到进棺材。”

阿勒闲闲地拢好衣襟:“你就是嫉妒。”

“嗯,我嫉妒。”迟昀懒得看他瞎显摆。

“媳妇儿还是得从小养,像你,诗书礼仪浇灌出来的世子爷,看上自家小娘算是……”

“哥舒策。”

阿勒爽到了,干脆地闭了嘴,接着掏出几本册子,大方摆在桌上:“我自撰的,与龙可羡儿时二三事,写来打发时间,不上台面,你且看着学学。她近来黏人,故而只写到十二岁,我估摸着也够你学上一年半载了。你先凑合看,待过年给你捎整套的。”

“不必。”

“跟我还客气上了,”阿勒起身,“走了。这一日日的,没闲呐,得给媳妇儿买早点,白玉糕得是刚出锅的,包子得是肉馅儿的,糖汁儿清茶不能少,世子爷回见。”

***

船只补给完备,再度离港。

尤副将把昨夜几道军令报给龙可羡,她用随身小章补戳了印,说:“航道辟出来之后,先按兵不动,不着急扩张。”

“是。”

尤副将晓得,赤海迟早要啃下来,少君从不做无用功。

打通航道算是撕下了一块肉,走出从零到一的步子。如今正是要慢慢克化着,跟王庭、各家都谈好条件再上第二道台阶。

名声北境要捞,实利北境要得,这里边门道多着,第一步迈得大,后几步就要踏得稳。

门外传来慢悠悠的脚步节奏,龙可羡往外望去,正是阿勒提着食盒进来,一推门,一撞眼,龙可羡便沉默地啜着茶水,挪开了目光。

“昨夜里扒着手不让走,今日连个眼神也欠奉,”阿勒刮刮她鼻梁,“睡昏头了么?”

“没有昏头,”龙可羡眼神在白玉糕和胖包子之间来回挪动,“你下船两个时辰。”

“为你卖身去了,”阿勒手掌从她头顶抚到后脑,迫使她抬头,“张嘴,我才讲给你听。”

尤副将如坐针毡,觉着自己脑门锃亮,在此实在多余,但苦于找不到话缝,想退也不敢拔腿。

唇上的湿润没有如期而至,摁在唇上的是阿勒的手指头,一粒腥得能掀翻两头牛的药丸被抵入口中。

龙可羡吞下药丸,吐吐舌头,憋得直找水。

两盏水灌下去,腹中饥饿淡了稍许,抬眸就见着阿勒从怀中掏出一块牌子,乌黑底色,当中一个烫金的“迟”字。“带牌子,靠近雷遁海湾时,先乘舢板去递牌子挂名,只说是……远房哥哥,”阿勒不遗余力地占着迟昀便宜,将腰牌抛给尤副将,“便能免去盘查,直通直入,少说也省了三四日候传的功夫。”

尤副将接着牌子,欢天喜地出了门。

“哪儿来的牌子?”龙可羡问。

“卖身得的。”

龙可羡含着水,刚顺着喉道滑下去,外头哨兵砰砰砰拍门,接着便是忙忙碌碌的一日,这四个字一直硌在龙可羡心口,没找着机会问。

直到夜深,尤副将一把扛走哨兵,龙可羡才得闲缓两口气,阿勒已经梳洗完,歇在了外间。

舷窗半开,越靠近雷遁海,天儿越寒。

夜海都不爱动弹似的,懒懒地拨着浪。

龙可羡肘下夹着被褥,走到长榻前,微抬抬手,从被褥里滚出颗金珠:“买你一夜。”

“嗯?”阿勒架着手看夜潮,回头问。

“买你一夜,”龙可羡鞋底磨着地面,硬邦邦地说,“睡觉。”

“少君付过价了。”阿勒抛着金珠,放在鼻尖可以嗅到她的味道。

“这是……另外的价钱,”龙可羡终于抬眼看他,“睡不一样的。”

阿勒拿手撑着脑袋,半躺着,把她上下打量一番,龙可羡恢复能力没得说,若是不掀开小衣,万万看不出来她腰间还横着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还流血么?”

龙可羡“唰”地拉起小衣,低着头,用牙咬着小衣衣摆,指给他看:“不……唔,流一点点。”

咬着衣裳,声音异常含混不清,龙可羡需要看着阿勒,才能确认他明白自己的意思,但刚一抬头,就撞上了一双格外专注的眼睛。

像猎人捕食前,在进行最后的安全确认。

龙可羡舌下泌出涎液,渗湿了小衣,被阿勒接过手去,他的声音比平常更低,却像暗藏火星,里边的克制所剩无几。

“我教你。”阿勒说。

被褥滑落在地,龙可羡被稍稍提着腰,放在榻上,阿勒的眼神没有离过她,因为太过专注,眼神也被赋予力道,肆无忌惮地落在她唇上,但他不需要对她有多余的动作,只用眼神和语言,就能让龙可羡感到物超所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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