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63)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尤副将的猜测在脑中回响。

龙可羡不能确定,若是个正经的王府世子,该是像他今夜披的皮这样,翩翩君子温润如玉,走到哪儿,那身规矩气度都不出错。

而阿勒?

他压根不会让规矩压在头顶。

琢磨不出味儿来,偏偏时间太紧,不是细问的时候,龙可羡把他上下看一遍,有一点准没错:若没有几分家底,这般恣肆的性子,坟头草都能盖茅屋了。

***

武戏讲究气氛,戏台拓在楼中央,四围密密麻麻摆着桌椅,呈圆环形地垒了三层楼。

鼓点一落,武将铿铿锵锵上台,四面八方的叫好声简直要掀翻楼顶。

尤副将凭着身量优势,在哄闹里挤开重重人潮,登上三楼,撩开雅间门帘,环顾下方。

哨兵眼尖,立时探头小声道:“找着了,少君在一楼东南角呢……少君看见我了!”

“嗯。”尤副将握拳轻咳,撩袍落座。

他今日红宝戒子金腰带,大剌剌地坐在顶层雅间里,就是个冲天的富贵样。

哨兵跟在身边,没个位子,只能站着服侍,不满地挠头嘟囔:“我像个小厮。”

“有身体面衣裳穿就不错了,”尤副将眉毛一竖,扯平他的衣袖,“再好的缎子,让你穿去上树下河,那都白搭,给我站直了。”

爷俩儿借着交头接耳的样子,占了高处,把环境摸得清清楚楚,打几个手势,便将信息递给了龙可羡。

摩肩接踵,衔尾相连。

龙可羡五感灵敏,此刻夹在人群里,被声浪冲得耳根阵阵嗡鸣。

“上二楼,有道架在楼间的飞桥,能通后院,”龙可羡复述出哨兵的意思,在喧嚷声里往楼梯处看,“远点两个守卫,近点三拨人来回巡逻……哥舒,我们可能连二楼都上不去。”

戏带成为区分三六九等的标志,楼上楼下等级鲜明,把守在楼梯口的守卫就是道坎儿。

阿勒跟在后边,步子没停,往楼梯口守卫抛出腰牌,不等他开口,立屏后边立刻走出来一位中年男人,连连哈腰:“早先听闻底下人说,世子拨冗前来,小楼真是蓬荜生辉,这前楼闹腾了些,后边更有百种花戏,请世子务必赏脸!”

阿勒展出三分笑,不好意思地说:“正有此意,那就有劳了。”

几道人影上了二楼,在二楼东南角晃了晃便消失了,哨兵急声道:“少君,少君不见了。”

“嗯?”尤副将往后挪身,将身影匿进纱帘里,算着时辰,道,“比计划中快,走吧。”

***

走过飞桥,两道重门落下,前一刻还炸在耳畔的鼓点瞬间匿音。

到了门内,自有引路小厮。

阿勒表示出不欲惊动旁人的意思,小厮便心领神会地将二人引至偏僻的拱门,三重两轻敲门之后,门自内打开,光线与曲乐声一并涌入,眼前霎时现出一座彩绸飘飞灯色四散的楼门。

“别有洞天啊。”阿勒饶有兴致地说。

小厮热情道:“这是入山居最早的一座戏楼,里边才是别有洞天。”

果然,凑近才看出来,这座楼门原是嵌在山壁,足有十来人高,外边搭建竹梯,小厮只送至此处。

“百种花戏,皆在楼内,二位尽兴。”

“这门有点意思,”阿勒打眼看着,而后眼睛定在彩绸背后的纹路上,“响鱼纹,看来没来错地方。”

巨大的楼门门环处改成了可容人通行的圆拱门,稀奇是稀奇,怪异也是真怪异。

“过了几道门,你还记得吗?”龙可羡和阿勒顺着门外搭的木梯往上,“我们像进了入山居的肚子里。”

说着话,到得门环处,龙可羡推门而入,不由呆怔片刻:“百种花戏,原来真是百种之数。”

只见这整座山像是自里被掏空了似的,戏台一座连着一座,地上有之,山壁有之,楼台有之,沉坑有之,就是片光怪陆离的戏山戏海。

龙可羡站在这儿,就像粘在高处的一粒尘埃,不禁握住了阿勒的手,两人顺着山壁的台阶往底下去。

“哥舒……”龙可羡跳下石阶,把手递给他。

“请说。”阿勒打量四周,学着她的语气说。

龙可羡记着问话要委婉:“你与那镇南王府世子相熟么?”

阿勒很快答:“勉强算熟。”

到得脚能踏至实处,便更像游在星河里的一粒盐,抬首皆是或高耸或宽阔的戏台,龙可羡低头避过云带。

“勉强?”

阿勒不太愿意在龙可羡跟前提及迟昀:“打小认识,能说上几句话,不比你我的情分。”龙可羡咂摸着这话,只觉处处都不明白,既是打小的情分,又怎么会比不上他二人,他们虽说有些荒唐快活的来往,但总归没有经过时间打磨,还生嫩得很。

龙可羡:“镇南王府世子,叫什么名字?”

阿勒敷衍道:“不是什么体面名字,不值当你惦记。”

龙可羡锲而不舍地追着问:“我看那块腰牌上是个迟字。”

阿勒这会儿终于转过来看向龙可羡,眼神在错乱的光线里晦涩不明:“想知道么?”

龙可羡连连点头。

阿勒意味深长道:“不想讲给你。”

“……”龙可羡松开手,“不想牵住你。”

“?”阿勒简直要气笑了,迟昀人不在这儿,给他添堵的本事是半分不减,“总问他做什么?”

龙可羡刚踢了铁板,这会儿还有脾气:“好奇。”

“你怎么不对我好奇?”

“我正是对你好奇。”

阿勒哪儿知道龙可羡在心里把“哥舒策”和“世子”两块牌子翻来覆去地对比,不时地重合,试图找出二者的联系。

只是揉了把她的耳垂,说:“脑袋里乱七八糟又瞎想什么呢,快些把事儿查明白了,腰伤治治好,随我回家去。”

“……”龙可羡倏地跳往侧边,捂着右耳,脸颊红透了,“耳朵不准摸!”

随即顿了片刻,反应过来:“家……你家离这儿很近么?”

“近,一日就到。”阿勒只想赶紧把话题从迟昀身上岔开。

是了!龙可羡终于找到破绽,涂州往北,一日就能到镇南王府!

她面色不变,心中沾沾自喜地为自己的分析喝彩,轻咳两声,挪回正题:“方才经过三座戏台,没有响鱼纹,像是上边山壁上的台子才有,我们先往左侧上去瞧瞧。”

阿勒松口气,岂料又听她说:“我看镇南王府世子十分厉害,今夜若没有这块牌子,我们须得多费不少心神。”

她欢快地踏着台阶,登登登往上走,自忖这话说得公道正派,又不着痕迹地把他夸了夸,当是十分体面的一句话。

可阿勒就此停住了脚步,忽然把住她的腰,就近往戏台底门一撞:“为着块破牌子,惦记一晚上了,若是不讲清楚今夜你就枕着乐声睡吧。”

龙可羡脚步踉跄,从光怪陆离的戏海,一下子沉入了黑漆漆的内室,龙可羡耳朵微动,在寂静里捕到稍许涟漪,压声道:“别出声。”

左手下意识地摸刀柄,谁料阿勒比她还快,准准地握住她手腕,抬脚一点点地关上了门。

这可真是伸手不见五指。

脚步声从另一侧传来,由远及近,龙可羡当即抱着阿勒,身贴着身滚进了一片柔软香脂里。

阿勒闷哼一声,垫在底下做了缓冲,手摁着她腰侧:“下回要动,先给个指示行不行。”

龙可羡撑手坐起来,压着阿勒的腿,摸到了一手衣饰:“是后台。”

人声越发密集,伶人们说笑着更衣净面,龙可羡想起身,不成想腰间的九节鞭不慎勾住了身下戏服,节段交碰,发出一串儿叮当声。

外头说笑声骤停,当即传来道喝问。“什么人在里面?!”

一团漆黑里,龙可羡已经做好了打出去的准备,可脚踝那只手忽地往上,阿勒勾住九节鞭鞭尾,认真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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