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79)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这些事儿,都是阿勒从老仆口中旁敲侧击打听出来的,他转着茶盏,问了句:“老头儿和龙可羡母亲这交情深啊,为这出,本来已经淡出纷争的程家,还要担着被抬上局势的风险。”

“欸,”老仆不敢苟同,“万事只看值当不值当。”

“这么说,为龙可羡是很值当咯?”阿勒来了这么一句。

“自然,”老仆果然进了套,“二姑娘,唉……也是个可怜人。”

大伽正与龙霈——龙可羡母亲是时下常说的青梅竹马,只是二人呢,一个命里不动红鸾星,一个潇洒肆意心如磐石,皆对对方没有半分非分之想,于是安安生生做了数十年朋友。

十年前,龙可羡还未出生。

龙霈为家族嫁至北境,做了北境王妃,那北境王表面仪表堂堂,私下荤素不忌,什么戏子暗娼都往家里领,龙霈忍了两年,这两年里,北境王府不闻婴儿啼哭声。两年后北境王不幸亡故,龙霈挺着孕肚,借着遗腹子的名头,把三山军军符拿在了手里。

但龙霈生了个女儿,在那两年里过得不顺利,有一批心腹,也有数不尽的反对声,北境的凛风渐渐把爱笑爱闹的女孩子磨得生硬,露出凌厉的棱角。

大伽正再见到她时,她身旁多了个男子,那男子生得……十分干净,像一眼就能看透的水泊,漂亮得很,眼睛出奇的亮,仿佛从没有经过风霜和刀剑的搓磨,奇异的是,那张脸并不招人嫉妒,反而倍感亲和,很高,站在龙霈身旁,像只满心满眼只有她的大犬。

然而他没有名字,他也不通人言,是个流落在此的域外之人。

当世四界——南域主属各国,北昭与阿悍尔,祈国,宁国,除四界之外的都被认作蛮荒之地,没有开化,野蛮残忍。

龙霈藏着他的身份,只说是个捡来的小傻子,就是这么个话都讲不利索的人,打起仗来神勇得好比天降魔主,一步步把龙霈捧上了那个位置。

最终为她战死沙场。

当他倒在雪地里的时候,腕间还绕着她的发绳。

他什么都不知道,他来这世上,仿佛只是为了把龙霈从沟渠里拉出来,带她看看月亮。在他眼里,龙霈不是北境王妃,不是谁的将领,也不是谁的母亲,她就是龙霈而已。

他珍爱的,如珠如宝的龙霈。

风卷起帘脚,晃出道黄色裙摆,阿勒把眼一瞥:“出来,学会听墙角了你,听得懂吗。”

龙可羡慢慢吞吞地挪步,手脚并用地爬上榻,然后乖乖地坐着听老仆讲故事,她方才总听到个龙字,总觉得与她有关系。

阿勒把她耳朵一捂,说:“怪不得,这小东西随她爹了。”

“您自个儿也小。”老仆念一句,不再说了,即便龙可羡听不明白,但对上那么双干净无辜的眼睛,他怕漏出些许情绪,再戳到了小姑娘的心。

龙可羡被捂住耳朵,哪哪都不舒坦,便挣扎起来,在阿勒跟前扭得厉害,阿勒反手往她嘴里塞了颗枣,小饕餮哪里能想到有如此招数,枣子的清甜汁水在口中溢出来,当即让她顾头不顾尾地啃了起来。

阿勒抓着这机会问了句:“龙可羡好歹是她亲生女儿,怎的落到这般模样?”

其中细处,老仆也摸不准,只知道一点:“二姑娘是在城郊庄子里出生的。”

那就是把小炮仗藏起来了,阿勒若有所思,直至感受到掌心下的皮肤微微鼓动,那两弧耳廓摸着就像猫耳朵,软得不像话,直往他掌心里挠,挠得阿勒不自然地收了手,问道:“老头儿明日能回来么?”

老仆收拾杯盏:“主子这回出门,没有半个月,怕是回不来,公子安心在家,把姑娘看好了,十个宵小也比不上你们一根毫毛。”

出门时,庭中草叶冷翠,尖梢颤颤凝着水珠,滴滴答答地敲打青石阶。

龙可羡把脑袋枕在小窗口,她看出了领地的区分,于是乖乖待在自己屋里,看他穿过中庭,遥遥地指了下自己。

阿勒跟老仆说的是窗纸,“那色儿不好,外头琉璃窗结霜,里边看着就要晃眼,换个水蓝色的来。”

***

翌日小雪,不上书塾。

穹顶是暗沉沉的冷灰色,寒风卷着雪粒,沿着重檐叠瓦低飞。

内院院门紧闭,书屋旁的耳房里,铜壶咕嘟着,腾起的热气里夹着几道竹条拍击声,老仆忧心忡忡,几乎想破门而入。

而龙可羡坐在书桌前,看着阿勒有一下没一下拿竹条敲打掌心,有些没睡饱的怔忪。

“小……咳,龙可羡。”阿勒把竹条插在腰带上。

龙可羡迷迷糊糊点头。

“嘴巴张开我瞧瞧。”他弯身,捏住龙可羡下巴。

小孩儿不懂得收敛力道,捏得有些重,龙可羡本来就薄的颊肉陷无可陷,无意识地张了口,紧跟着嘴里探来个硬东西。

龙可羡噎得难受,呜呜地往后缩。

“别动。”阿勒从袖中掏出根脆骨,筷子粗细,指头长短,卡住她唇沿,仔细往里看。

一圈细密的珍珠小牙中躺着尾红鱼,喉咙深处吊着两点小肉团,因为呜咽而微微地颤着。

阿勒再凑近些,想要看看喉咙,刚拉近,那尾静静躺着的红鱼就骤然紧缩,他下意识地收手,险险地从两排牙齿中逃过一截。

“你……”

龙可羡面无表情,眼圈儿通红,“咔嚓咔嚓”地咬断吃掉了软骨。

算了,想来不是喉咙损伤,那就是没人教,不会讲,阿勒拿竹条点点桌面:“你我前日在廊下撞见时,你唤了我声哥哥。记得吗?哥哥。”

龙可羡听见熟悉的词,琢磨片刻,磕磕巴巴说:“哥,哥哥?”

“是了!”阿勒猛一拍掌,这一下把自己拍得重,掌心腾了片红色,但他不在意,“前日让你喊,怎的不喊?”

龙可羡又不懂了。

阿勒绕桌子走了一圈,心说急不得:“就从这开始,再喊一遍,哥哥。”

龙可羡没喊顺,不愿再开口了,把嘴闭得死紧。

“?”什么毛病,阿勒丢掉竹条,把准备好的一碟子糕点移过去,在龙可羡双眼灼灼地抬手过来时,又咻地收回来,慢悠悠地点一下桌面。

“讲好了,才有奖励,再来一遍,哥哥。”

龙可羡不想讲,把小拳头攥在袖管里,气得双颊鼓起,瞪着阿勒。

这少爷今日就做好了耗一天的准备,往藤椅里一躺,小块小块地往嘴里丢糕点:“你爱讲不讲。”

这怎么能行!那糕点肉眼可见地矮下去,龙可羡坐在高凳上,眼看着就见不到那糕点尖儿了,急得跳下凳子,团团转了两圈。

那声音就堵在喉咙口,宛如塞了团棉絮,轻得没分量,就是不容声音通行,龙可羡越急,越讲不出声儿,急得眼眶都红了,拿袖管抹着不存在的泪。

“……出息,”阿勒往她嘴里塞点糖霜,把她拉跟前站着,给她示范,“看好了,哥、哥。”

字正腔圆。

龙可羡眨巴着眼,咽了好几次口水,才发出猫儿似的声音:“吃……”

“?”

这就触类旁通了?

一盘糕点下去,龙可羡撑得肚子滚圆,学会了“哥哥”、“吃”、“不要”、“好”、“请说”,然而吃饱之后,就再不肯学了,缩在角落开始翻纸玩儿。

不管阿勒说什么,她都相当敷衍。

再学两个词,“不要。”

再喝两口水,“不要。”

休息,“不要。”——因为没懂。

“学了俩字,拿鸡毛当令箭了。”阿勒叠了只纸鸟,朝她飙过去,正正啄在龙可羡额头,她呆了呆,捏起纸翅膀,不知出神地思索着什么,随后轻轻地含进嘴里。

“不准吃!”阿勒暴喝。

这声儿惊得龙可羡抖了抖,把鸟揣进袖子里,好生藏了起来。

老仆终于找准机会,端着茶入内:“歇息片刻吧,公子,我看呐,姑娘已经学得很好了,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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