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80)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龙可羡点头:“好。”

接下来的十日,阿勒白日上学,夜里加课,皇天不负苦心人,在鸡飞狗跳里,龙可羡终于勉勉强强能听懂些短句,也能写几枚歪歪扭扭的狗爬字,只是不知为何,除开在书房里,其余时候都不肯讲话。

阿勒瘦了一圈儿,少爷脾气被磨得够呛,他心知这不是个办法。

于是第十一日,南清城的第二场雪接近尾声。

龙可羡和阿勒并肩站在门口,她新奇地拽着书袋绳儿,低头看个没完,老仆喜极而泣,目送二人手拉着手,走进蒙蒙晨雾里。

第59章 上学堂

从家里到书塾只有一刻钟路程, 因为龙可羡不愿往长街上走,只好绕后山,穿过两道土坡, 从重重冷翠里走出来时, 眼前霍然撑起一座巍然的石坊。

龙可羡看得目瞪口呆。

小土包。

阿勒本想这般说, 但及时收了口, 自打龙可羡能听懂些词句之后,他就很少在她跟前放过厥词——怕她学会了拿来对付他。

没想到在看到三重石门底下来来往往的学生后, 龙可羡脸色煞白,在人潮前才会有的恐慌再度显现,她下意识地回退两步,看着就要开跑了。

阿勒一把拎住她后脖领:“还跑!这稀稀拉拉三两个人,平素在府里见着的数都不止这些, 现在怕了?没这道理!”

“阿勒,坏。”龙可羡扭着身子, 在阿勒手底下挣扎。

“龙可羡, 坏, ”阿勒有样学样地回击,人都到这儿了, 就差临门一脚,说什么也得进去, “怎么回事,不讲清楚不准走。”

龙可羡满腹情绪,抽象的态度没法用具象的话语表述出来,她叽里咕噜吐了串话, 连自己也听不懂。着急得干脆夺过阿勒书袋,和自己的一起扛在肩上, 佝偻着腰,作出哼哧哼哧的模样, 慢腾腾地来回走了两趟。

不一会儿,又猛地站直身,推了阿勒一把,一手叉腰,一手雄赳赳地指着他。

紧跟着跳起来,把他头顶发带扯掉,一把扔到地下,用力踩了七八脚后,抱起胸,用下巴颌儿对着他,冷冷笑一声。

这惟妙惟肖的。

“……”阿勒揉一把她脑袋,“别演了,你上过学?进过书塾?”

龙可羡顺着他的指头往书塾下看,心有余悸地点头:“是的。”

怪不得。阿勒若有所思,上回龙可羡也这般自觉地接他书袋,感情是以为帮着背书袋,就能少受罪,这他妈的,小东西遇上的都是群什么畜生,逮着小孩儿欺负?

“从前上过学,他们使唤你背书袋,推你打你,扯你头发,笑话你欺负你,是吧?”阿勒一条条地捋。

龙可羡嗯嗯点头:“坏。”

“……”阿勒比较感兴趣的是,“你没还手?”

他比了个挥拳的动作。

龙可羡得意洋洋地举起拳头,比了个打爆的手势:“还手。”

“这就行了,弱肉强食的事哪儿都有,你没做错。”阿勒把书袋拿下来,拍了拍,摸出发带把头发捆上,推着她往前头走。龙可羡吃惊:“没做错?”

可是她还手之后,就被赶出了族学。

阿勒:“只是此前没有人给你撑腰,若再挨了欺负,别等旁人先动手,这事儿,须得先发制人……算了,你听不懂,横竖打回去就是。”

日头蒙在薄雾里,晕出的光线平滑,隐约可见西山山脉的棱线,阿勒在龙可羡心口撒了一把自由的风,让她隐隐约约地摸到了自立自强的坎儿。

于是龙可羡攥着小拳头,气势如虹往里走,拐个弯,“砰”地撞上了个姑娘。

那姑娘和阿勒一般高,身上软乎乎,还带着栀子花儿的香气,撞上去像撞进团棉花里,她“呀”一声,弯身摸着龙可羡的脑袋:“没见过你,叫什么名字?嗯……昨儿山长讲,要来个年纪小的妹妹,就是你罢。”

声音也这般好听。

龙可羡稀里糊涂地红了脸,听见妹妹二字,她想到了龙清宁,便乖巧地点了点头,把手伸出去要人牵。

眨巴着双眼,像是如果被拒绝,就要当场哭出来的样子。

那一瞬间,阿勒脸上的神情十分精彩,惊讶过头有,想把这小白眼狼捆起来抽一顿的心思也有。

***

钟山书塾小,左右两连排的平屋,中间由条蜿蜒的小溪隔开,后山还镇着一座书塔。城里有两间书塾顶顶有名,一是城西的明诚书院,那里镇院的是位探花老爷,专门收些还想要往主国朝堂去一展抱负的学生,教的都是经世之学治国之道。

另一间,就是如钟山书塾这般,学生家里多是有些底子,开布庄的,制墨的等等,这种学生家里都请着先生,家里传下来的都学透了,来书塾里求的是多点开花。

在书塾里,早上多是学些儒道释法兵,午后有时是骑射,有时是术数,有时攒诗会邀赏梅,夏秋季节还有蹴鞠。

进学堂时还兴致勃勃的龙可羡,在先生开讲一刻钟后就飘了神儿,盯着窗外鸟雀,心思飞到了九霄云外,阿勒的位子就在她身后,眼睁睁看她在半个时辰里歪了三次脑袋,差点没一头磕倒在桌上。

先生看她年纪小,但乖得很,坐在那儿不吵不闹,就是爱困,便要她先写两张大字,龙可羡多实诚,张口就是句:“不……一凹。”

被戳了一下,尾音都变了调。先生没听明白,阿勒在后边贴心解释道:“她说好,这便写。”

龙可羡泪眼汪汪,瞪了眼阿勒,不情不愿地提笔描字,说两张就是两张,多一个字都不肯写。

早上难熬,午后学术数更是算得头昏脑胀,十根手指头都用上了,不够的就问阿勒借,磕磕绊绊的,最后仍然是这般算的——

张三用二十文,买两张烧饼,一袋酥果,烧饼二文一张,酥果十文一袋,问张三还余多少银子?

龙可羡信心十足,朝先生比出三根手指:“三十文。”

阿勒在后边几欲呕血,回家时,一个浑浑噩噩,一个气上心头。

当夜,老仆给龙可羡熬了核桃奶羹,并言之凿凿地告诉阿勒:“是姑娘还未曾有私房银子的关系,这本不必学,花多了便懂了。”

龙可羡得了二十枚金珠,她没有银钱的概念,只是觉得亮闪闪的好看,便攒起来,想要带回去给龙清宁——她在此时,仍然觉得还能回到北境。

***

翌日,龙可羡起床磨蹭,吃饭磨蹭,头顶两只赤金点翠小蝴蝶也可怜巴巴地抖着薄翼。

她没精打采,霜打了似的挨着阿勒肩膀,讲了两遍不要上学堂,她小声地讲,因为坏东西不知道哪里来的闷气,昨日一日都没有搭理她,今日也冷淡得很。

直到龙可羡把小拳头往他掌心里拱拱,他看着才高兴了些,只是这高兴劲儿也不明显,略略地弯了弯唇角,便骄矜地抿起来,把她牵着往晨曦里走。

龙可羡愁眉苦脸,不懂得男孩子的心思这般弯弯绕。

书塾里,米山长提着掸子在扫新窗,他近来吃圆乎了些,动作间显得笨拙,高处积的灰扫不着,正勉力踮脚,掸子忽地被接了过去。

少年与他一般高,但弹跳灵活,几个扫弄,就除净了尘埃。

“哥舒啊,”老山长笑晏晏的,“今日来得早。”

灰云沉甸甸压着屋脊,日头还未从云缝里迸出亮光,书塾里只有稀稀拉拉几个学生。

“您老早,腰又酸了吧,明日给您捎点虎骨贴,您照着贴,保管明年蹴鞠队都抱着您不撒手。”阿勒把掸子搁在窗口。

阿勒人不大,花样多,心思灵,肯费口舌哄人时,能把人逗得浑身都熨帖舒坦,那骨头,比日头晒过还酥。

米山长哈哈大笑,连眼睛都眯成道缝,明暗交错里,看见阿勒身后悄悄地探出一团发鬏,一点一点地耸出来,上边束着的火红发带正好垂在他手边,若有似无地碰着。

“这便是龙可羡吧?”米山长朝她招招手,“孩子,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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