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94)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老墉不在,这几日猫都瘦了。”阿勒漫不经心往脚下撂一眼。

原本瞄着机会想往榻上摸的猫球泰然自若地转了个身,然后一个箭步,蹿回了小篮子里缩着。

“瘦了的,”龙可羡真以为讲猫呢,傻乎乎点头,“所以买鱼干给猫球。”

老墉自打去年跌了一跤,腿脚就不如从前灵便,前段时日去了庄子,从结了薄冰的石阶上摔下来,当即就摔伤了脊椎骨,阿勒回来时带了军用跌打伤膏,派了个阿悍尔出来的大夫,调养半月才稳住。

即便如此,大夫还是建议老人家往气候温和的地方长居,好好将养才是,阿勒那会儿还在筹备南沣城一战,收信后,便遣了支小队,将老墉一路护送到南边小城。

侍女年年都换,龙可羡没有多深的感情,所以老墉不在,就好似府里陡然被抽空,只剩了她孤零零一人,连话都只能和猫球讲。阿勒摸摸她柔软的发顶,话里就是不饶人:“猫就养得肥溜溜,炸丸子吃好不好?”

龙可羡立刻说,“不好,”她把猫球的篮子往角落里塞,“你日日都惦记把猫球炸成丸子,它那么小一个。”

她就穿着件素白寝衣,光线斜打过去,绸布遮挡不住春色,在光影下透出纤薄的阴影,阿勒偏过头不看,他比她更早意识到这种变化。

“那今日不炸,睡吧,明日再炸。”他捞了盏茶,喝完后便往外走。

“你不走!”龙可羡两头忙活,刚塞好猫球,就奔过去扯住他袖子,生拉硬拽地把他按在榻上,“你不走,你在这里睡。”

根本不给他拒绝的机会,自己飞快抱来小毯子,踢掉鞋,麻溜地爬上榻,卷上小毯子,只露出两双眼睛,催促他:“睡觉吧。”

“……”阿勒说,“榻小,腿伸不直。”

“换了的,”龙可羡仰起点身子,脚趾头探出来,晃了晃,表示离榻尾还有一臂距离,“不会碰到。”

失策,阿勒低头看了眼,又说:“榻硬,睡着不舒坦。”

龙可羡撩起小毯子,拍拍底下软垫,疑惑地把他望着,不明白讲睡觉的是他,啰啰嗦嗦不上榻的也是他。

阿勒觉着自己被风吹昏了头,不知道在挑哪门子毛病。

宽衣上了榻,龙可羡就蹭过来,拿脑门在他手臂上拱拱:“我晚上梦见你呢。”

“嗯?最好梦点好的。”他的声音低下来,仿佛在说悄悄话。

“不记得梦,”龙可羡翘起嘴角,她的重点显然在后边,“但是我能天天梦见你,这般,你就好像没有离开家,只是日夜颠倒了而已,我就当作你白日在房里睡觉,夜里才出来。”

“……什么?”阿勒越听越不对劲。

龙可羡得意洋洋,坐起来,从榻边小几抽来一张纸,摊开,神秘兮兮地给阿勒炫耀:“把你画下来,放在床头,就可以梦见你。”

好家伙,阿勒一看那趾高气扬的墨线小人,气笑了。

“你在这作法呢!”

龙可羡咻地收回来,揣进袖里,背过身,决定要生一刻钟的气。

阿勒起身吹掉灯,拽来外袍,随手把她塞进毯子里,卷巴卷巴,裹成个茧:“睡觉。”

一人盖着外袍,一人卷着毯子。

阿勒把另一只手背在脑后,很快就听到了绵长的呼吸声。

窗外新芽初绽,风过时,摇着枝桠拨风弄雾,龙可羡在这时低低打了个喷嚏,而后很自然地把脚架了上来,手也伸进袍子,抱住他手臂。

暖烘烘的一小团挨上来,阿勒便下意识抽手,结果龙可羡翻了个身,把脑袋枕在他手臂上呼呼大睡,他的指头就垂在她面颊,停了会儿,不甘心地戳了两戳,这还是个幼崽呢,浑身上下都是惯出来的天真。

他把毯子给拉高,在这寒雾冷夜里,什么都不必想了。

阿勒在府里留了三日,龙可羡理直气壮地溜了三日学,二人日日在城外耍,玩得不知今夕何夕。

最后一日晚饭时,阿勒剔着肉,慢悠悠地问了句:“同我出海吗?”

龙可羡愣了愣:“去几日?”

阿勒:“至少半年。”

龙可羡眼里光膜都透着亮,搁下筷子大声说:“要去!”

真是很难讲,她是在高兴可以出海玩儿,还是高兴不必念书,亦或是高兴能和阿勒在一块儿,这个问题本不该问,得了哪个答案都不太舒坦,但阿勒转了转杯盏,状似不经意地开了口:“不想上学了吗?”

龙可羡喜滋滋的,嘴角压都压不住:“想与你一起!”

“嗯。”阿勒把剔下来的肉移过去。

心说这还问个屁,显见的事么,她能为出海玩儿高兴成这样?能为不必念书高兴成这样?又不是傻子。

他想起她的课业,问:“最近先生教什么?”

龙可羡老实答了,见阿勒有些晃神,摆手在他眼前挥了挥:“你吃困了吗?”

“没有,谁都跟你似的,”阿勒讲起教这字儿,就想到花船上那些不堪入目的丑东西,冷漠道,“不该学的别学。”

***

翌日清晨洒了一把细雨,像一把绵密的软刷,将甲板洗得一尘不染。

龙可羡背着小书袋,抱着大黑剑,在船上前前后后跑了两圈,激动道:“当真不上学了吗?”

“这你也信,”阿勒卡着她后脖子往船舱里走,“先生在下个港口登船,你还有十日歇息,可劲儿玩吧。”

进舱时,阿勒兜了兜她的书袋,听到里边铿铿锵锵,扭头问:“书呢?”

龙可羡莫名其妙道:“没带啊。”

阿勒作势就要把她往外丢:“自个儿游回去拿。”

龙可羡手脚并用,整个人扒在他身上:“我不要被丢下去,是你说,不该学的别学!”

“……”阿勒腰脊发麻,连声音都僵了,他忍耐片刻,低喝,“下来!”

“你不丢我!”龙可羡要他保证,把腿绞得更紧。

“不丢!”阿勒初具规模的地方疼得要死,头皮都麻了一片。

龙可羡一溜儿地滑下来,拽着书袋跑进舱室,从里严严实实地上了两道锁,外边传来道怒吼。

“出来!那我的船舱!”

***

厉天在府外看了三日马,得亏府里门房递饭食,否则人都成干儿了。

等到上船返程,整个人已经被治得服服帖帖,保准什么蠢话都不敢再说,他有气无力地站在阿勒旁边,说:“公子,既是回来带……二姑娘的,那为何还要耗上三日再走,祁哥那边庆功宴都办完了。”

“这战他居首功,乐几日也是应该的,你急着回去捡漏?”阿勒翻着蒙缇传来的信,头都没抬。

“不敢,”随侍的差事是他求来的,厉天哪能接这话,于是看了看信封,道,“公子看那软骨头拍马屁呢。”

“是啊,”阿勒轻飘飘朝他落一眼,“要不你也来看看?”

“不不,”厉天连连后退,“您都冷了他半年多了,怎么突然记起这败军之将了。”

阿勒抬手吹了声哨,海鹞子落在舷窗边。

他在几年前放权给祈山的效果十分显著,祈山是阿悍尔出来的能文能武的强将,海域广阔,但多是些不成体统的臭鱼烂虾,真正够得上威胁的只有早年间的陈、余、蒙、计罗四家。

前两者先后死于角逐争斗,蒙缇去年六月被祈山困在孤岛半月后,缴械投降,只剩个计罗,势单力薄不成气候。

乌溟海格局初定,现在他有更重要的事儿要做,阿勒掏出枚漆封信筒,抛给厉天:“隔着书信拍得不得劲儿,把人提上来掂掂斤两。”

厉天放走海鹞子时,龙可羡正悄悄地顺着船廊摸出去,厉天一转身,看见门外晃过去道人影,高兴地喊:“那就是二姑娘吧!方才上船仓促,我还没见过呢。”

阿勒卡住了他后颈:“想见见?”

厉天点头,小意讨好道:“我也给二姑娘备了见面礼,是盒胭脂,听说姑娘们都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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