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儿翻(95)

作者:容溶月 阅读记录

话音未落,人已经被扔出了舷窗。

第70章 小财奴

驶过半个春天, 抵达主国海域时,沿港长道新枝摇曳,牵出了一线翠屏。

主国派出司礼官在外港相迎, 公卿镇场, 条条框框都按照礼制来, 是接待贵客的最高礼仪。

双方已经在抵岸前派遣小船往来沟通, 商议好泊岸日期,主国这边提前清空航道与泊位。

但四月初九这日, 司礼官们站在港口,分明已经看到遥天远处的海平线上浮起黑潮,然而从日升到月起,司礼官吃了满腹妖风,不时地捋顺狂乱飞舞的头发丝儿, 就是不见对方靠岸。

司礼官无法,只好立时派人向陛下呈报此事。

这边日已落, 一条快船驶离港口, 船尾的潮浪被搅成千鳞万片。

那边月正升, 各色灯柱灯檐陈挂在大街小巷,月轮泄下的清晖在这里也显得寡淡, 主国正逢春时灯会。

这是片万岛之境,海上漆黑, 跑船之人对于光,有长久的钟爱,归船要途径灯塔,归家要挂灯笼, 所以主国的灯做得好,各色花灯提灯, 什么新鲜样式都不缺。

龙可羡一手攥着钱袋,一手攥着阿勒袖口,天真道:“花灯这般多,我的眼睛,挤得要放不下了!”

“动动你的钱袋,小财主,”阿勒百无聊赖,“你那攒起来的金珠够买下这条街的花灯了。”

在南清城时,龙可羡的生活极其规律,在钟山书塾、家两点一线,偶尔去给猫球买几吊鱼干,阿勒不在家的时候,她连城外马场也不去。

除开买鱼干,没有用银子的地方,但阿勒还是隔三差五地给她月钱,有时是金珠,有时是银票。

龙可羡渐而摸出个规律,阿勒若是在外边生了气,回家时看面色是看不出来的,但他会往她钱匣子里塞钱,于是她攒了一箱又一箱,就是不花。

龙可羡摇摇头,把钱袋攥得死紧:“不买。”

这怎么能行,光会攒钱不会花钱,能有什么出息, 阿勒转念一想,喊她:“龙可羡。”

“嗯?”龙可羡眼里盛满各色灯影,忙得很,闻言抽空瞥过去。

阿勒没跟谁要过什么,冷酷道:“你给我买盏灯。”

***“灯……”龙可羡蹲在小摊子前,左挑右拣,选了盏虎头灯,“我喜欢!”

小贩搓搓掌,热忱道:“小女郎好眼光,满街花灯要数这盏最漂亮,不贵,二两银子!”

她正要往钱袋里摸,后颈就一紧,那少爷挑剔地看了眼:“龙可羡,我让你给我买盏灯,怎么净挑这黑不溜秋像只病猫的。”

“像猫球,好看。”龙可羡恋恋不舍地放下小提灯。

阿勒:“喜欢?”

龙可羡点头。

阿勒:“掏钱。”

“……”龙可羡默默地移开了目光,“黑不溜秋,坏猫。”

“我也没缺你月钱,”阿勒百思不得其解,“怎么就跟个守财奴似的。”

这事儿阿勒问过许多次,龙可羡是个行动派,甚至很少思考自己行为背后的逻辑支撑,问了,她便只是很笃定地说:“要攒好多钱的。”

“攒好多钱,怎么又愿意给我买花灯了?”阿勒问。

“一样的。”龙可羡没头没尾地说了句,便拽着阿勒往前去,她看到前边岔道口立着座十人高的花楼,上边琳琅满目挂着各色花灯,底下正排着长队。

俩人坠在长队后头,龙可羡仰头,认真地挑着灯,柔光覆在她面颊,宛如凝出来的一层奶皮,像是伸手戳一戳,就嫩得要出水了。

她忽地指上去:“柿子灯。”

阿勒头也没抬,就势上手掐了一把,嫌道:“家里年年挂,看不腻吗?”

她指尖转了个向,指最顶上威风凛凛的花灯:“大鸟灯。”

前边的姑娘转过来,浅浅笑了笑:“小女郎,那是长鸳。”

“长,鸳?”龙可羡拧着眉头,抬头看她。

那姑娘将她和阿勒瞅了一眼,看到二人身高差距,摇摇头:“那是……”她面颊微红,“买给心上人的。”

龙可羡嗯嗯点头,拍着胸脯自豪道:“我,买给心上人的。”

那姑娘面露惊诧,看着十一二岁的龙可羡,再看比鹤立鸡群般的阿勒:“你,你二人不是……”

阿勒一把捂住龙可羡的嘴,微笑道:“舍妹童言无忌,看那大鸟威风罢了,不懂什么心上人。”

那姑娘轻抚两下胸口,跟着同伴取灯去了。

“我懂,”龙可羡扒拉下阿勒的手,很不服气,瞪着阿勒,振振有词道,“放在心上想着的人,大伽正,你,老墉,姐姐,山长。”

她掰着指头,很认真地数了五个。

五分之一呢,阿勒简直要谢谢她。

“……回去把这话写下来,我要刊印成册,留到你长大看,”阿勒罩着她脑袋,把人转过去,“现在,买灯。”

小贩是个老头儿,在这立了座花楼,今夜收银子收得手软,看了眼二人装束,红光满面道:“小女郎喜欢什么灯?我们花楼上挂的都是好灯啊,炽州的纸面,镡城的灯芯,咱本地的梨木提杆。”

龙可羡回头去瞟阿勒,有些犹豫。

小贩深谙生意之道,问小孩儿,就得问她喜欢的,问大的,就得讲价格,于是抬手,从上往下比划了一把:“下边儿的,都是些寻常样式,一两银子一盏,往上递增,挂得越高便越贵。”

阿勒低头,看到龙可羡连头也没抬,只盯着最底下那几盏灰扑扑的丑灯琢磨。

这小财奴!

他拍了拍她的颈,将下巴微微抬起。

“我要最贵的。”

***

那盏长鸳挂在舷窗边,横出的翅翼被风拂动,阿勒欣赏着那微弱的鸣震,心情愉悦。

祈山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这是……”

“没什么,玩儿呢,”阿勒微抬手,“祈叔坐。”

“二姑娘买的吧,”祈山常见龙可羡,年年的生辰礼都没落下过,笑道,“二姑娘打小喜欢发亮的东西。”

阿勒抬了下眉,没继续这话题:“主国那边怎么个意思?”

“司礼官还在外港候着呢,没敢擅离职守,傍晚时派了人离港,想来是报讯去了,”祈山道,“是属下疏忽,没料到他们在礼制上留了这一手。”

阿勒借着驰援南沣城,送回州府军遗体这事儿,首先与主国破冰,照理,主国应以外邦往来的最高礼制迎他,除了司礼官,还要出卿正,大祭司也得镇场,进京都之后,连皇帝都该下九九长阶相迎。

“今日这点阵仗,打发叫花子呢。”阿勒轻讽。

“公子,若是他们一再拖延,这如何是好?”祈山还是有顾虑。

“拖不起的,”阿勒笑了笑,“再拖下去,州府军就要发臭发烂了,他们的脸面怎么过得去。”

先前送州府军英魂回归的消息已经放出去了,现在最急的是各家家属,州府军么,全是些吃空饷,塞进来玩闹度日的裙带户,他们自有门道层层向上施压。

祈山默了默:“公子考虑得周到。”

阿勒:“时辰不早,回去睡吧。”

临出门时,祈山仿佛才想起件事似的:“公子先时遣人去提蒙缇,人已到了船队外沿,公子要见吗?”

“不急,晾他一晾,免得脑子发热,做出些不体面的事儿来。”阿勒微微含着笑。

祈山垂下眼:“是。”

***

龙可羡心疼那二十枚金珠,沐浴完就火急火燎地冲向隔壁。

“砰砰砰!”

“进来。”阿勒换了一套茶盏,心道能这样拍门的全天下也找不到第二个了。

龙可羡进来就讲:“你高兴吗?”

阿勒提起铜壶:“高兴。”

“很高兴吗?”龙可羡盯着他。

阿勒转了圈杯子,实话实说:“方才不高兴,见着你么,还成,凑合。”

龙可羡这才觉得二十枚金珠没有白掏,她拉开椅子坐,昏光下,能看到脸颊鼻尖沾着点金粉,是方才在街上垂帆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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