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风尘+番外(22)

作者:羲和安 阅读记录

副将咳了一声,道:“且住,圣意不可揣度。世子代职乃是皇上钦点,说话还是得谨慎为上。”

他转向沈知弈,问道:“沈将军,你不久前曾于京中任职,可对这位豫王世子有几分了解?”

沈知弈定了定神,答道:“世子年十五有余,心性尚佳。”

这便无形中打了先前出言诋毁世子的将领的脸,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汇集在沈知弈身上。

副将点了点头,道:“如此甚好。”

他顿了顿,又道:“军中虽不讲究虚礼,但世子毕竟是代行藩王之权,依着大统的礼数,我们仍应派遣一位品级高者出城接引世子车马。”

他的目光最终定在沈知弈身上:“沈将军,你对京中人事尚还熟悉。就由你带人马代领此事,可好?”

沈知弈心下一动,道:“将军谬赞了。我前去迎接世子便是。”

迎接藩王之礼,需得提前几日前往给驿站,并白日在郊外候着,实则并不是件轻松的差事。沈知弈答应得爽快,副将一面欣赏于他的气度,而另一面也不禁问道:

“同为朝臣,你可与豫王世子相识?”

一瞬间,豫王府席间的觥筹,醉花楼深夜的红烛,上元花灯下的金棕色影子,一齐涌上心头。

他曾以为再相见时,已是一别数年。

一片嘈杂中,他好像抓住了平静湖水中那一颗惊扰心绪的棋子。

他于是道:“相见恨晚,应是旧知交。”

第19章 府苑

宋吟秋车马到北疆那日,正是国土最北处河流融化之时。

日头正盛,却并不十分焦毒。宋吟秋掀开车帘,流木策马来报:

“殿下,已经能看见北疆来迎的仪仗了。”

她闻言,探头向外望去,却见一片黄沙之中,地平线尽头蓦地生出一道银线来。

她不知那常年浸在粗砂中的盔甲又经了铁匠打磨,数日后方才成了这等精致模样,偏又不失英气。

宋吟秋常年见的是皇帝身边的近卫,以及皇城中精锐装备的轻骑。但他们却远不及北疆战士的豪性,那是从黄沙中淬炼出的刀,每一把都有着最锋利的刃,是谈笑间啖酒炙肉浴火而成的铿锵。

而银线之前,骏马之上乘着一道熟悉的影子。

——却并非是熟悉的气质。

宋吟秋心中一动,抬眼打量片刻。

她想起那人经常说的,于礼不合。

现如今,二人皆已不似从前的低微,却仍旧似从前一样恪守着礼数,仿佛相隔着很远。

流木看着眼前一队银色轻骑,朝宋吟秋递了个问询的眼神。

宋吟秋端坐于马车内,轻轻颔首。

流木于是打开马车前门,宋吟秋起身,再度向远望去。

——这一次,她确信沈知弈也看见了自己。

四下寂静,唯有战马嘶鸣,掀起沙的尘雾,复又弥散于广阔的视野。沈知弈翻身下马,单膝跪地,朗声道:“恭迎世子——”

他的身后,身着银色铠甲的士兵整齐划一地下马,跪地行礼道:“恭迎世子!”

宋吟秋哪里见过这等场面。一时间心下暗涌,沈知弈却在那一刹那抬起头来,他们心有灵犀般四目相对,宋吟秋见他喉结滑动,炽热的目光紧紧盯着她。

她轻咳一声:“都起来吧。”

士兵们翻身上马,沈知弈上前两步,长枪插在地上,红缨随着烈风摇动,像极了沙海中一朵绚烂的花。

“末将沈屿恭迎世子殿下,”他们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沈知弈抱拳恭敬道,“殿下的府邸已备好,交战地物资匮乏,还望殿□□恤。”

宋吟秋颔首道:“无妨,有劳将军。”

沈知弈道:“得罪了。殿下,且随我来。”

他后退几步,翻身上马,戴上头盔,英气的眉眼便被笼罩在坚硬的金属之中,不再外露半分情绪。

流木沉声道:“跟上。”

宋吟秋复进马车,一行人就此入了城,沿着主道一路疾驰,沿街百姓无不跪拜。

但路面颠簸的状况却并没有比郊外好多少。宋吟秋心下生疑,悄悄掀了车帘向外望,却见路面凹凸不平,时有碎石横躺,沙砾堆积。两侧百姓跪地,身上衣物虽简朴,却也不残破。街上大抵是商铺林立,却并无富丽堂皇的规格,只消得一袭白布,上书歪歪扭扭的“茶”“酒”“药”等字,便可充当招牌。

只是沿街百姓,多是老年男女,不仅难见年青壮年之人,更难见新生婴孩。街上稚童了了可数,粗布麻衣,终是少了缤纷色彩的活气。

“殿下,前面便是了。”

宋吟秋闻言一愣,不知何时,身边策马的侍卫竟悄然从流木换成了沈知弈。

“怎么是你?”她将车帘掀开一角。

回答她的是沈知弈低沉而坚定的言语:“末将原为殿下护卫左右。”

宋吟秋默然。但她想这边塞之地,平民百姓也不懂得繁复的礼数。更何况她身份尴尬,就连礼部也是改了好几道方案才得以获得朱批,也便随他了。

她静了片刻,自然道:“还有多远?”

“车马入了城,走得虽慢,到王府正门却只消半刻钟,”她单是听声音,就能想象出沈知弈此刻淡然的神情,“现下已到王府周围了,殿下可掀帘看,近处朱红色的外墙便是王府外沿。”

宋吟秋掀帘望去,眼前建筑虽不及京城的豫王府华贵,占地范围却要广上许多。朱红色的外墙是新漆的,离得近了风吹过来却有雅致的香味。

“事情仓促,工人往外墙涂料里加了香料,还请殿下恕罪。”

怎么会怪罪呢?

宋吟秋想,北疆的人力物力虽比不上京城,但这王府的规格,也算得上是顶好的了。

她的声音便带上笑意:“有心了。”

不多时一行人马到了王府,宋吟秋在流木的搀扶下下车。越往里走,工人设计的精巧雅致便愈发令人愉悦。石梯高柱,流水亭廊,一方假山之后,曲院幽深。没有苏州园林的绿意森然,却别出心裁地置了好些假石,层层堆叠,错落有致。

宋吟秋转到后院,只见满院青翠,她认出这是梅花。

“北疆冬寒,时日漫长,梅花开得上好。殿下今冬,便可雪院赏梅了。”沈知弈自然而然地撑着伞走来,却颇为谨慎地在走至宋吟秋身边时将伞递给了一旁跟着的流莺。

趁着没人注意,他微不可闻地道:“喜欢么?”

宋吟秋便也压低了声音:“喜欢,想不到北疆虽偏远,这里的匠人也有如此雅致。”

沈知弈颔首未答,他道:“今日诸位将领迎接世子,在交战地设宴为殿下接风洗尘。”

宋吟秋瞧着天色已晚,有些犹豫道:“时候不早……”

“殿下放心,”沈知弈道,“军中饭饮,本无定时。王府内已为殿下备下热水汤泉,待殿下沐浴更衣,诸位将领将来此接引殿下。”

宋吟秋见推脱不过,而沈知弈又准备周全,只得道:“有劳。”

沈知弈便告辞道:“末将在偏厅候着殿下。”

宋吟秋本意搬去偏院,但考虑到豫王断不会至此,而一屋无主终归不是什么好兆头,于是便径直去了主卧。

流木在前边儿为她推开房门,宋吟秋边走边吩咐道:“流莺,把安神香……”

话未说完,她却一怔。屋内香炉烟气袅袅,竟正是她在京中常点的安神香。

而这香气中又夹杂了一丝别的什么,她说不上来,不过甚是好闻。北疆长期无主,断也不会有人明目张胆地加害新王。她放下心来,只沐浴在香气里,甚是舒心。

洗去一路奔波的风尘。她原以为到了北疆,仍需一段时日方能适应。却没想这庭院布局虽别有新意,然而室内却皆是与原先豫王府的构造一般无二。她不由得心下生疑,待沐浴完毕,更衣之时,她方听得流莺与府中下人闲谈道:

“听说沈将军领了迎接咱们世子的令,便连夜来寻修建王府的匠人,将这王府原先的布局改了好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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