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风尘+番外(48)

作者:羲和安 阅读记录

她只知路远,不知沿路风土人情为何罢了。

算下来,沈知弈被她拘在府上也有好些日子。分明是北疆的主将,却由于时疫不得不屈居豫王府,虽说宋吟秋自觉并未亏待他,但沈知弈清醒了几日,越发想要重回军营。宋吟秋见他咳嗽得厉害,毫不留情面地对他翻了个青天大白眼。

“将军还是歇着吧,”她说着,手上下意识为沈知弈掖了被角,“北狄这几日不太可能进犯,再者,一切有我。”

她说完才意识到沈知弈现在是醒着,掖被角这种事也太过亲密。她蒙着面纱,脸上却一下子浮了红晕。沈知弈瞧见没有她不大清楚,若他问起,就也只说是戴着面纱有些闷热故而脸红吧?

脑子里的思绪乱成理不清的一团,宋吟秋索性放弃抵抗,若无其事地收回手。沈知弈不敢抬眼看她,只安心地尽职尽责扮演一个什么也不曾知晓的病人,一切自然是任凭宋吟秋做主了。

二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默契地对某些呼之欲出的话题避而不谈。

一疆主将常居亲王府上,像什么样子。

军务上手起来并不像普通衙门公务那样快。宋吟秋素日见惯了衙门之间的拉拉扯扯,但战时的军务丝毫不拖泥带水,往往从一个营地发出的公文到了她手上,一刻也不能耽搁,就要做出批复再交与传令兵发回。战场瞬息万变,晚一刻结局都大有差池。

好在周长青从旁辅助,减轻了宋吟秋不少压力。那日他与霍勇并肩作战,守住了西北方,也算是间接守住了西北背后的豫王府。宋吟秋对他的感激多少怀了私心,尽管这私心远不如她对沈知弈罢了。

她本想在自己的职权范围内晋二人的职位,真正实施起来却发现北疆军务系统混杂,堪称牵一发而动全身,遂而放弃了。好在周、霍二人也并不是有意邀功之人,大抵北疆这个地儿的确是磨人脾性的,这么多年一熬,功名利禄看得也淡了。

她曾问周长青想要怎样的赏赐,二人都是聪明人,对北疆这块地在整个大夏的地位心知肚明。它或许曾经是一块富饶之地,但后来没落了;哪怕宋吟秋重整北疆,带来了不少机遇,眼下也着实有了起色,但没落之地终究是没落之地,这不是宋吟秋一个小小世子能够决定的。

大夏国土之中,能作决定的从来只有京城里那位而已。

战死沙场,或是终老北疆。

命运没有给他们可供选择的路,然而其中任何一项都不是他心中所向。

宋吟秋忽地就理解了乡愁。

马儿轻轻嘶鸣一声,持续了一路的颠簸暂且停歇。流莺率先打帘下车,站在车下将宋吟秋搀下来。

宋吟秋搭上她的手。难得的晴天,她踩着脚下的石阶一路进门,流莺跟在她身后小步跑着。

“殿下?为何这样急?”

她不知道。

可能只是不想再穿这身华丽的衣装,她不想在看见那个人时仍带着一身地位与权重,戴着根本不属于她的假面。

那不过是他们都不想面对的枷锁。

然而发辫上的坠子随着步伐在风中轻晃,它们自由地相撞,就好似京城里闺阁女儿戴着规束行动的步摇,仍一派天真烂漫的作态,在后院花园里搭了秋千,起落间珠翠叮当作响,银铃般的笑声与墙外行人相呼应,从此许下初春的约定。

她的归家有了期许。

然而她穿过又一道庭院,却见满树银白染了星星点点的艳,雪幕遮掩里,那个未曾预想会突然闯进她生命中的人立于树下,枝头缀着茶水中曾经浮现的颜色。

她忽地放慢了脚步。

沈知弈听到皮靴踩碎积雪的声音,他伸手接住一朵飘落的梅花,转头看了宋吟秋半晌,忽地打破了雪落的沉默:

“殿下。”

他没了后文,宋吟秋却知晓他欲说什么。他的声音轻得仿若生怕惊扰了树梢的积雪,来年春天徒添些话语解冻的回忆。其实他本不必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而已,这是他们一直以来都懂得的生存法则。

“嗯。”

“一年了。”

大抵是因为还病着,宋吟秋想,他的声音有些模糊。

或许记忆与当下,总有一个是不真实的吧?

此时距大夏皇帝夜宴群臣、木弦惊举荐沈知弈,恰好一年的时间。

一年前的宋吟秋并不知晓,她会在即将到来的一年里远调北疆,在这个距离京城数千里远、距离她真正的故乡或许更远的地方,兴改革、治时疫、卫山河。

沈知弈同样不曾想会与她再度重逢,其实他一直以来的愿望,不过是追随她而已。

他伸手将掌心梅花递给宋吟秋。宋吟秋走上前来,接住了那一朵春日的昭示。

他们的指尖在那一瞬间相碰,而那一朵坠下枝头的梅花便是证人。

他们有着无法诉诸于口的关系。

红梅开在深冬。

深冬过后,春日终将在枝头绽放。

“沈知弈,”一片无人知晓的寂静里,宋吟秋温声道,“年关快到了。”

第42章 临春

兴许是为着时疫的惨淡,北疆这个年,过得并没有很热闹。

宋吟秋好不容易处理完一段时间的公务,近几日官府也该休沐了。她寻思着今日沈知弈也无轮值,北疆与北狄休战,军务也不似从前那样多。她将军务的处理权交换了军营,现下倒没太多事可做。

她近几日得了一桩喜事。时隔多日,前个儿北疆的大夫们终于是商定出了一张治疗时疫的药方来。宋吟秋虽未曾亲眼得见,但听说这方子治疗时疫的效果是极好的,一剂下去不说能让时疫完全好转,也至少能恢复到与普通的风寒症状程度相当。

而如若只是普通风寒的发病程度,那倒也好治了。不说别的,单是吃些营养丰富的蛋肉瓜果,也能好得快些。

宋吟秋得了方子,立刻令人抄录数份,马不停蹄地就将药方传至各府,并调数车药材不提。

这样一来,时疫的蔓延速度明显慢了下来,每日上报病死的人也少了。局面得到基本的控制,宋吟秋总算松了口气。

不过,在她接到皇帝的批复前,这些事京城中并不知晓。

传令的差役大抵是因为没从她这儿收到好处,似乎也没在皇上跟前儿替她美言几句。不过宋吟秋本就不想张扬,若非今年冬季北疆急用兵马,她倒希望皇上将此处忘了也好。

她其实还是生性向往自由。

可是自由谁又不爱呢?她有时其实会想,像她这样的人,其实在哪儿都会是一样的吧?她在北疆会爱上清风肆意的草原,想必也会喜欢蜀中绵延起伏的群山。草原上的风带来春夏秋冬的讯息,每一片叶子都有自己的使命。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这片土地?

宋吟秋想到跑马,想到沈知弈说冬天的冰面太滑,春天再带她去交界处的草原。那里的天地一望无际,国界相接,牧民驱赶着牛羊,双方隔着好几十里地,却都不阻拦。狄人和汉人的小孩结成兄弟,他们清澈的眼里没有民族的仇怨,只有生命诞生之初的相连。

过年的时候,若是赶上不下雪的日子,北疆还会有冰嬉。

多么优美动人的文字!

宋吟秋单凭这两个字,都能想象出冰面上飘舞的衣袖、翻飞的裙摆。这项活动并不起源于北疆的草原,她知道,但北疆的百姓总是心灵手巧、能歌善舞的,他们有不同于京城的文化,也不恪守所谓的男女大防。北疆的百姓是热情的,北疆的风是恣意潇洒的。宋吟秋听沈知弈讲北疆的风土人情,她会忘记他来自一个叫蜀中的地方。

沈知弈。

宋吟秋想去到他生长的地方。

她或许在北疆的风吹拂之余,也会遐想蜀中的山水。她知道那里人杰地灵,更有一种奇异的生物叫做竹熊,憨态可掬,煞是可爱。她印象中的这个地方是模糊不清的,她无数次午夜梦回,想起京城的清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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