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兄今日脱马甲了吗(27)

作者:鱼西球球 阅读记录

所谓问题,不过是白天柯鸿雪关于《关雎》的那句反复求证。

沐景序分明清楚他是在转移话题,却还是不得不承认他这句插科打诨成功堵住了自己心里的疑问。

沐景序皱了皱眉,并不理他。

柯鸿雪自己微微笑开,在山林间慢声道:“我只是在想,像徐明睿和他兄长那样的人,这世间是越多越好,还是越少越好。”

沐景序稍怔了一怔。

他其实已没有找柯鸿雪要一个解惑了,但这人却主动告诉了他,似是清楚明白他因什么困扰,又不愿他过分担忧,实在是体贴到了极致。

沐景序顺着他的问题想了一下,反问:“你觉得呢?”

这不是一个可以一以概之的问题,也并没有固定程式的答案。

若要徐明睿那样赤忱的少年郎来回答,自然是越多越好;可若要李文和那样家中产业颇丰,每年需打点许多孝敬银子,以求来年买卖顺遂的富贾公子来说,答案大约不会相同。

这哪儿有什么答案呢,站在什么立场,自然就从什么角度出发回答σw.zλ.,谁也无可指摘。

但沐景序将问题反抛给柯鸿雪,并未对他产生这个疑问有分毫指责。

就像方才在藏书楼里,徐明睿因柯鸿雪那句“为何”而生起几分薄怒时,沐景序赞许他的心性,却也不曾觉得柯鸿雪的疑问有何不妥。

柯鸿雪闻言轻轻笑开,偏过头睨了一眼沐景序,桃花眼眸中跃动着细碎的光。

“我还以为学兄会责骂我。”他半真半假地说了这一句,道:“天下读书人读的是圣贤书,自然希望世间万事遵循公正礼法,一日未踏入官场,他们怕是一日都活在大道至公的美好愿景中。”

柯鸿雪顿了顿,低下头看着脚下山路,在问沐景序,也似乎不仅仅在问他:“但是学兄,你说这样美好的愿景,是真是假,是空中楼阁还是脚下黄土?”

秋夜微凉,山风吹过丛林,树下有濒死的蝉鸣叫。

沐景序并未正面回答他,而是说:“我幼时贪玩,看了许多闲书,其中有一本是西方传来的。上面写到有一个国家,皇帝为了讨远嫁而来的妻子欢心,为她建了一座空中花园,远远看去仿似悬在空中,奇珍异木皆长于蓝天之下,而又悬于楼阁之上。”

他音色变了许多,失了少年的爽朗多情,如今听来凉上许多,带着几分冷静过了头的清醒。

可当他用这种冷到近乎凉薄的音色,这样缓慢地说这些话时,却让人有一种冷静者温柔的感知,错觉深情,仿佛风月无边、□□惑人。

柯鸿雪低声道:“原来学兄才是浪漫到极致的理想主义者。”

这评价说不上是好是坏,理想主义者空想而不行动,不过是妄自尊大的空想家;而有理想,且愿意为之努力,甚至付出生命的人,无论从何种角度来看,都值得高度赞扬与敬佩。

沐景序显然是后者,可柯鸿雪不希望他是后者。

其实有许多可以回斥沐景序的论据,他说的那本闲书柯鸿雪也看过,说是空中花园,实则仍旧建在地上;撑天的柱子顶着,实则耗费了数不尽的人力物力……

但无论用哪一个论据,最后都会变成各执一词的辩论。

而事实上这个问题从一开始,柯鸿雪就没想着会有确切的答案。

百姓需要做实事的官员,朝堂也需要长袖善舞的政客。

柯鸿雪自学诗起就读中庸,盛扶泽自念书开始就学制衡之道,他们比这世间大多数人都看得更加透彻。

可也正是因为这份透彻,柯鸿雪觉得有些无力。

他意识到自己大约改变不了沐景序的想法,哪怕他心里自私地想着学兄回来这一遭,只是单纯地想要搅弄风云,将本就一团糟的朝堂弄得更乌烟瘴气一些就好了。

柯鸿雪想说,受害者可以自私一点。

但这番话,连他自己都说服不了,索性不开口了。

他只轻声念完那句,再不出声。

清梅园左边是一片梅林,右边是竹林,既不是冬日寒梅盛开的季节,也不是春天竹叶青绿的时候,如今看去有些许萧瑟之意。

柯鸿雪将人送到院门口,原地站定:“早些歇息吧,晚上关好窗户,起风了。”

院门挂了灯笼,照着暗夜流火,沐景序犹豫了一路,最终还是在今夜结束前问柯鸿雪:“临渊学府是徐明睿多一些好,还是柯寒英多一些好?”

柯鸿雪一下愣住,意识到他在用他的问题反问自己,瞳孔微微放大,睁着眼睛看向沐景序。

徐明睿是理想主义的代名词,可柯寒英却是学府这么些年得以维持生计和招生的倚仗。

前者是一团火种,后者是燃料,缺了谁这漆黑长夜都无法亮堂起来。

风声从耳边吹过,柯鸿雪定在原地片刻,低下头轻轻地笑了。

沐景序在告诉他,不必烦忧,这世上许多人和事都是相辅相成、缺一不可的。

柯鸿雪却在想,他的殿下究竟将自己想成了多么单纯善良的人,竟以为他会因为藏书楼里一段对话困扰到现在。

他本来就是一个自私自利的人,少时因为一句游历大江南北的空许诺,硬生生扛着不去国子监;后来想抱回一颗头骨,几乎冒了满门抄斩的风险;如今因为鄙弃皇帝,空负一身才华而不参加科考。

柯鸿雪清楚得很,他从来也不是个东西。

只有盛扶泽会以为他是个雪团子,只有沐景序会以为经历过这么多变故,他仍旧能坚守本心。

但他本心是什么?

若真的剖开来看,恐怕也只有三个字。

曾经是盛扶泽,如今是沐景序。

柯鸿雪笑够了,抬头朝前走了一步,目光从沐景序颈间有些松散的衣领移到他脸上,故意做出温柔无害的神情,在夜色的掩映下,所有晦暗的心思都见不得光。

他说:“可是学兄,这世上只有一个柯寒英。”

不存在那些假设,这世上只有一个他。

第23章

京嘉一旦入了秋,天气很快就会彻底凉下来。

南边的舍院修到尾声,除了一开始定好的那些院落浴堂和饭堂外,柯鸿雪还命人多修了几间自修室,这样若是有学生夜里想看书,也不必特意绕去藏书楼,免了路途上吹风着凉的隐患。

下过几场雨,气温降得厉害,沐景序索性告了长假,日日在清梅园里静养着。

李文和送文章的活被柯鸿雪收了回去,每月一篇的策论,还有掌院与柯太傅的一些书信,柯鸿雪都亲自送去。

柯文瑞与掌院先生一直都有书信往来,柯鸿雪送了许多年,从没动过偷看他人信件的念头。

若不是立秋那天在掌院门前听见那番话,他怕是再送上几年,也不会想着拆开爷爷写给先生的信件。

自然也不会看见柯太傅在信件最后写的那四个字:【殿下安否?】

大虞的太傅,需要问临渊学府的掌院先生哪位殿下是否安好呢?

柯鸿雪也曾想过这会不会是一个局,爷爷和先生共同执子,特意为他做了一个牢笼,引他入套,甘愿被沐景序所利用。

但这样的猜测未免太可笑,爷爷没必要害他,掌院也绝非那样的人。

所以便只剩下一个解释:沐景序就是盛扶泽。

柯太傅说他的字是掌院先生取的,他们二人作为师长参加了他的及冠礼,亲手替他加了冠。

本是寻常而普通的一件事,可回溯往前看,却发现原来早在多年前就只有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字是殿下取的,信是他亲自传的。

太傅和掌院清楚柯鸿雪的为人,认为他断不会做出那种偷窥他人信件的宵小行径,所以光明正大地在他眼皮子底下问了好几年的三殿下安否。

很难说不会愤怒,柯鸿雪切切实实感受到过恼怒,可等这份恼意消散,剩下的便全是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同类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