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宦(132)

作者:明灵不顾 阅读记录

云卿安没有反驳,也不必对此做出解释,只是虚虚地说:“本印如何,实际又作不了假,内里该是什么样子就还是什么样子。只要没有被完全折烂,那小人骨也就还是小人骨。”

是这般敷衍的说辞。····昭王见无法探究出个所以然来,也就失了耐心。

沈沧济察言观色便当即会意,起身朝下方做出了个手势,说:“云掌印心意已决,多言无益。只是,再怎么拖延下去也是费力做无用之功,毕竟王爷有的是底气……来人!”

紧接着,宫苑之下瞬间生出异动,交锋打斗的声音随之响起,若在人的耳边凭空炸起一道惊雷,血雨翻腾而起的战场在此刻降临近边。可能够在宫里面如此迅速而光明正大动手的,明明只有宫廷禁卫。

云卿安神色一凝,笃定道:“直卫亲军里边,有你的人。”

昭王轻笑一声,自顾自地说:“云掌印可曾听过,自下而上渐渐渗透的方式?”

云卿安立刻明白过来。

其指的是单只着重于底层官兵的埋入。耗时不可谓不长,动作也足够轻小隐秘,甚至是到了让人忽视的地步,可这恰恰是极为有效的法子。如此一来,不管掌管者究竟是张从顺,还是褚广谏都根本毫无关系。这批人实打实都是昭王的打手,但也仅限于这一小部分人,不可能做到全数掌握。

云卿安若有所指地说:“算得上是深谋远虑,但单凭这部分人,殿下也不可能这般有恃无恐。因东风未至,故而也就还有候时。”

昭王不置可否,随意翻看了一下沈沧济呈上来的信纸,目露阴狠道:“不必对此加以试探,是祸躲不过,到了那时候任谁也就只能乖乖受着。云掌印若有闲时,不妨先对此过目一番。”

确实是不可多得的惊喜。

那张信纸被递到两人中央,云卿安沉思片刻,仍是接过以观,下一刻却不由得面色微变。

消息遭泄露得毫无疑义却不知因何而起,被劫持的党属官员亲眷,名录所书清清楚楚,可他们分明都是被掩藏起来了的。为何人起异致此?

“云掌印可是看明白了,何不自行考量又还有什么资格以作抗衡?”昭王将他脸上的细微神情变化都收入眼底,心里自是得意。

云卿安静默未语,思绪却是于乱中百转,低脸时不自觉地蹙了眉。

其可于宫中行兵控,可要挟以令群臣,恰到好处地从异处进行拿捏,如何看来都是难有胜算。

昭王状若随和地又添上一把火,道:“往时旧物,到了现在也该找个归还的时机,或者干脆些直作大用。掌印意下如何?”

随即,被昭王取出搁置在桌案上,亮晃晃暴露在众人视线中央的,分明是裂冰玉戒,犹是光泽流转不沾尘埃,剔透可映星辉掩心亏。

落进了云卿安如玉色淡漠的深眸。

是毫无瑕疵。

“论起旧物,本印或也该将其归原主,虽说是假手保管了一段时日,但总归是有所不周。”云卿安移开目光,非但没有惊惮,反而是无所谓地笑了。

横竖无可选择,不如以攻心为上。

一方淡紫色的绢帕渐渐在双方面前摊展开来,两只交颈错位的鸳鸯被蒙上了略显陈旧的色彩,在淡淡的月光之下如幽似怨,不无坦城地迎接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扫视。曾在王府暗格之中,而今却忽然到了这里来,实在是显得有些莫名,甚至可称之为滑稽可笑。

“云掌印可真的是让我们大开眼界,这些个女儿家的玩意儿也该藏于闺房才是,莫非还要将之当成政条也让我等评判一二,断断这绣工到底是能值几个铜板子……”一些幕僚对此嗤之以鼻,纷纷朝云卿安投去不屑的眼神,出言讥讽。而没人注意到昭王那被笼在阴影之下瞬间变得青黑的面色。

云卿安却是置若罔闻,就这么当着昭王的面,用手拿着这方绢帕轻轻擦拭着茶盏之下的污渍,丝毫不介意会将之弄皱弄脏,就此一点一点地敲击在昭王紧绷的神经上。

他随后又不紧不慢地答说:“说起来,本印目光短浅,才识鄙薄,确实不知这般的绣工能值何价,故而诚心诚意愿向各位请教一番。”

沈沧济神色古怪,在此刻立马反应过来要阻止接下来即将发生的事,忙道:“掌印抬举,我等不敢妄议。”

众幕僚中一人却是轻蔑一笑,没有理会沈沧济这再明显不过的反对态度,潇然起身,自告奋勇地倨傲说:“在下为前年高中的探花郎杨冠清,愿为掌印作答。余观其做工粗糙,线头丑陋,实在是……”

“够了,都给本王住口!”昭王在发话之时竟是连声音都微微带着颤,他显然是在极力隐忍着那涌动欲宣的怒气。

杨冠清被吼得一噎,半晌都没缓过神来,直至脸上憋得通红。

因觉自己满怀诗书经纶,他自视甚高,不轻易为人所用,而随入王府之后一直被昭王以贵礼相待,愿逐从龙功以展宏图志,未听过一句重话,又何曾像这样遭当众落了面子。他当下便觉得心有不甘,自己不过是想要出个风头挫一挫云掌印的威风,何错之有?却白白落得了个如此尴尬的境地。

“在下不识好歹,得罪了王爷,还望高抬贵手以行宽恕,勿要怪罪。此外还望杨某今日所举能给诸位提个醒,随时都得谨言慎行,俗话有说伴君如伴虎,而今竟已可见一斑,所费心力恐是不亚于十年寒窗。”杨冠清阴阳怪气地讽刺道,忿忿然又落了座。

其余幕僚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显得有些惶然不安。

事关大业,确保手下追随者的忠诚尽能极为关键,若是因此反遭离间,有了隔阂而流失可用之士,那便是得不偿失了,还白白让人看了笑话去。

昭王这才不得不强行稳了稳心神,甚至来不及思考这绢帕如何会出现在云卿安的手中,及其背后又动了多少手脚。他只能先装出一副心平气和的模样来,对杨冠清等人温声慰道:“本王并无此意,切莫多虑。”

沈沧济也忙出来打圆场,道:“王爷是识才惜才之人,向来愿意广纳谏言,容我等争相出力,诸位还请放心。”

不缺人亦表赞同。

云卿安只是饶有兴味地旁观一阵,复又低头,视线不经意地落在自己的指间,是一道血痕犹在。

直到这时,杨冠清才缓和了神色,故作勉强地说:“在下也并非斤斤计较不可容之人。既然如此,姑且不计,愿下不为例,以诚相待,方可共舟一心……”

“且慢。”云卿安转脸似笑非笑地瞧着昭王,插话道,“对于殿下的宽以待人,仁厚之德,本印实属大感意外,或当刮目相看。”

他的声音清浅却是让人没由来地觉得不妙,更像是一种置身事外的挖苦和嘲笑。

昭王彻底沉下脸来,冷冷逼视着他,说:“你什么意思?犯不着在这拐弯抹角地故弄玄虚。”

闻言,云卿安干脆就瞬入主题,让身边的一名小太监直截了当地照着绢帕其上终于显现出来的字迹念出来,其言声音极为洪亮,却是让人初时闻之不知其所以然。

“[1]念兰堂红烛,心长焰短,向人垂泪。翠钿晓寒轻,独倚秋千无力[2]……日日见君不相见,惟伴霜泠独愁绪。松昶如晤,犹记闰酉二年丑时初见,哀下眉头。”

旧事像一盆带着刺骨冰锥的冷水,兜头兜脸地把人浇得发虚发狠。

“不过是有位姬妾暗中同人苟且,情起落字而已。”

云卿安状似随意地瞥了那面色发白的沈沧济一眼,淡笑道:“本印原本以为,一般人对于这种事情,向来是要将其处死得干干净净以作泄愤的。可也今夜才知晓,前人后者旁从左右,皆无昭王殿下之海量。沈大人,你觉得本印说的可对?”

*

作者有话要说:

[1]自《撼庭秋·别来音信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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