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嫡长子(769)

作者:皇家雇佣猫 阅读记录

随驾的大臣们都已经习惯了。

正德皇帝出招,从来都是意料之外。

就是这个关延卿自己怕是也没想到他还有直接向皇帝进言的机会,所以他很是紧张,嘴唇哆嗦的看向刘健,“中……中丞,下官这……”

“陛下问什么,你便答什么。事君以诚即可,这有何难?陛下一代圣君,你不必害怕。”

朱厚照含着笑意撇了一眼刘健,这高帽子给他戴的,等下要发火也不好发火了。

“好。那陛下,小臣今日就斗胆进言。”

“直言即可。”

砰。

关延卿磕了一个头,随后直起上半身并拱手,“小臣以为,陛下登基十年,国力蒸蒸日上,天下流民年年减少,尤其山东一地,更是如此。所以要说最想与陛下言的,不是田地、不是断案,而是礼教。”

“礼教?”朱厚照有些意外。

“是。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臣观陛下治国,富民、强军之策,未有帝王能出陛下之右。但正如《礼记》所言,人之所以为人,而不为飞禽走兽,乃是因礼。臣……臣窃以为,陛下重物质而轻礼教,长久下去,或为之患。臣品阶低微,见识浅薄,若有冒犯之处,请陛下责罚。”

“恩……”

朱厚照眺望着远方,也是在思考了。

关延卿仅是个知县,不过他说的好像也不能说不对。

因为他来自于一个信仰物质的年代,十年的时间,治国的各个细节肯定处处展露着他的信仰。

“你们以为如何?”皇帝问身边人。

王炳回禀说:“臣以为此人胆大包天,狂悖妄言。陛下治国并未重物质而轻礼教。岂不闻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陛下让老百姓吃饱了饭,接下来才好谈礼节。”

“关延卿你对此作何应答?”

这个青年说道:“山东历经十年大治,更有红薯奇物,虽不敢说十成,但八九成的预备仓都装满了粮食,八九成的百姓也都不必有饥饿之苦。可山东作为孔庙之地,礼教并未大兴。”

“陛下,此臣之过也。”刘健立马告罪。

朱厚照则摆摆手,他不在意,“朕多年来一直强调务实,不过这几年来渐渐觉得有时也该务务虚,务实是低头干活,务需是抬头看路。今日诸位可畅所欲言。”

他自己觉得关延卿的话有些道理。

物质是重要,但在物质当头的年代里,人活着要有一种精神。否则吃饱了开心,开心到饿了就吃饱,那是猪的生活。

而他那会儿有十二个词、二十四字的价值观,那么这会儿他作为皇帝应该引导大明的子民具有哪一种精神品质?

精神。

这两个字的力量远远超过一般人的想象。

它在那种危急存亡的关键时候,往往能爆发出巨大的力量。

比如说,他是不是应该给予‘汉’这个民族更为具体的内涵,完整的构建民族的概念,主权国家和领土的概念。这些是一个现代国家的基本要素。

但在16世纪,几乎还是一片空白。

这种精神上对同一概念的认同,在现实中可以增强一个国家的凝聚力,在可预见的未来,或许还可以避免汉人再一次丢失中原的悲剧。

而关延卿一听皇帝并没有震怒,心中安稳了一些。

其他人也是如此,他们基本都害怕正德皇帝,因为威名太盛,不过亲眼看到之后又觉得不愧有圣德贤君之名。

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真的指出皇帝施政可以改进的地方竟然还能活得好好的。

这就是盛世给予皇帝的自信,因为我的功绩是实实在在的,你说两句就没啦?只有嘉靖皇帝,一辈子是既当婊子又立牌坊,所以叫海瑞一揭,直接抓狂了。

于是这一天,济南城的巡抚衙门,几十位臣子在皇帝面前争辩的极为激烈。朱厚照虽然没有直接参与,但听得很仔细。

而更多没能参加、只是听闻的乡贤文人,则将这场盛会冠之以‘君臣观礼’四字,并且迅速深入人心。

其内涵就是文人们对于一种圣君的期盼,从秦始皇到现在都很少有这样的场景发生。

也许到了几十年后,会有人留恋当初,追忆过往呢。

第六百四十六章 何为中华?

如果是正德三年、五年,有人谈到礼,这个词可能会在朱厚照的脑海里闪烁一下,但不会有太多的重视,可眼下已经正德十年。

说一句物质极大丰富,这肯定不对,但国力确实有较大的增长,而与此同时,一个新的问题也出现了。

就是之后是什么?

朱厚照在行宫里和臣子们宴饮的时候,就在说:“朕每读唐史,都会觉得安史之乱尤为可惜,繁华鼎盛的王朝一夜之间变得破败虚弱。与此相比,汉初经历了文景之治以后,并没有这样的内乱,不过武帝开疆拓土,功绩自然彪炳史册,可国力确实也耗费大半。似乎扩张、衰败这就是答案?

所以也许没有安史之乱,大唐也会一天天将国力消耗殆尽。这个问题往深处想……各位爱卿,你说我们汉人究竟是个怎样的民族,所建立的又是怎样的王朝?是不是永远这样演进下去?分久必合、合久必分,那么我们君臣今日所积攒这些军力、民力,是不是也会在一场大战之后消耗一空?”

这一点就较为深刻了。

有时候还不能这么想,就像一个人一样肯定都会死的,生老病死这是规律,但不能就此消极下来。

“盛极必衰、物极必反……水满则溢,月满则亏。诸位爱卿,大明朝到了今天这个地步,有些问题是需要思考的。这涉及真正的国政,比如说西域、蒙古,明军去将那里打下来,朕可以自信的说不是难事,这是一种功绩。不过朕今日听了关延卿等一番讨论,忽然觉得除了君王和将领的功绩这个理由,咱们应该再挖出一些理由来。”

王炳、杨廷和、刘健……大臣们听了以后也都纷纷冥思点头。

王炳道:“臣在当兵部尚书的时候,如何击败鞑靼是最要紧之务。当时就有人和臣探讨过,草原上也存在同样的循环、或者说是困境。”

朱厚照抬头,“喔?是什么?”

“草原人天生都是逐水草而居,一地吃完则去下一地,若是水草丰盛,则人丁滋生,牲畜繁衍,于是走向兴盛,可繁衍到一定的程度,水草的消耗赶不及生长,于是部落与部落之间开始争斗、这样人口又迅速减少。换句话说,老天爷赐予他们的那片地,天生就有一个承载的上限。”

杨廷和等人听了纷纷点头,“当年太祖皇帝洞见万里,也曾说过胡虏无百年之国运。”

朱厚照则借此提出一个问题,“草原有上限,咱们汉人有没有?两京一十三省耕地是有定量的,盛世之时人丁滋生,一旦到了上限,大明的子民又将如何?”

“恩,陛下今日所言确实发人深省,其中蕴含的道理事关王朝兴盛,不可不察。”王炳奉承道。

“这都是今日山东替我等找到的契机啊。”

刘健谦逊表示,“此皆陛下励精图治之功。”

“总之,朕今日是有所得的,山东没有白来,京师也没有白出。所以说你们就不该天天把朕关在紫禁城中。这个,介夫啊。”

“臣在。”

“这件事你来办。什么意思呢?朕是觉得关延卿所说的‘礼’之一字,确有必要引起重视,这是个好建议啊。所谓听闻纳谏,他虽然说的辛辣,但对的话,朕不得不听,也不能不听。但重物质,朝廷可以开垦更多土地,种下更多粮食,可要重礼,究竟要怎么做,做到什么程度才够,这些问题都需要探讨和思考。

关延卿借用了《礼记》的话: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朕觉得要与时俱进,更具体一些,比如说西洋人,他们的礼就和咱们的不同。所以这句话今日应该这样讲,今汉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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