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一道(53)

作者:浮玉山前 阅读记录

插曲一过,两人便各自恢复了往常神态。花藤旖旎仿佛是经年一梦,直至饭后,都没再提。

麦婆子歇在屋里,禅婆子便与蔡逯一道将人送金车。

车高,得掇条杌子上去。然而说来真是赶巧,常用的那条杌子,昨夜浸了场雨,瘸了条腿。

杂房离得远,禅婆子招呼来门前的两位护卫军,叫人跪着给公主当垫脚。可这两位也因昨晚的雨,风湿病犯了,腰杆子迟迟弯不下。

车夫也走不开,那匹骏马只听他的话,离了人便要发狂。

禅婆子气得吊梢眼要立上天,“一个个吃白饭不做事的,用着人的时候都不中用!”

易灵愫倍感愧怍。但凡她高一点,体力好一点,一路助跑,一蹦就能上车。

她觉着禅婆子把自个儿也骂了进去,这么一想,真期待卓先生到来。

赶紧练练武功,不麻烦人。

场面焦灼之际,蔡逯出了声。

“我来。”

说着就往金车那里去。

“不行,不行。今早先生还咳嗽着呢,身子弱,可不能折腾。”易灵愫早把他当成自家人,先生这架身子骨是掂笔杆的,要仔细供着。

“无妨。”他道。

于是他在门前几位怀疑的目光中,像抱满月的奶娃娃一般,轻松将易灵愫提溜起来。

“啪啪”,“啪啪”。目瞪口呆的护卫军鼓着掌,尴尬一笑。

真没想到啊,瞧起来比小娘子家还弱不禁风,结果抱个近百斤的人,比呼吸还容易。

禅婆子更是吃惊,后随即反应过来,低声咒骂一句,“成何体统。”

“臣相信公主,能从容应对贤妃娘子。”

蔡逯挥挥手,朝人告别。

他毫不在意,这帮人想的是什么。能叫他花费心思的,只有公主一人。只是回院路上,听见禅婆子念叨着“太巧了、不对劲”时,微微一怔。

禅婆子不是个好相与的,要多留个心眼。

*

从滑安巷出来,一路向南,过九桥门一带,易灵愫按捺不住,兀自掀开车帘。

车水马龙,热闹繁华。方才一路上默背的《离骚》早被抛之脑后。只一个眼神,车夫便知晓了她的意图。

“公主,只能吃一盏。”车夫递上新鲜的糖霜山楂,接着上路。

酸甜的红山楂裹层糖衣,当解馋的零嘴正好。解了嘴馋,又接着拿书背。

遐暨丽正门,凑巧与太子太子妃乘的轺车打个照面。想是两位问过安,这趟是出禁中的。

大妗妗①待易灵愫如亲姊妹,正想打招呼,易灵愫便听见轺车内的吵架声。

本朝皇家贵族尚娶将门之女,大妗妗是开国功勋王将军的小孙女,颇有将门风范,潇洒,泼辣。

这对夫妻是三日一吵,五日一闹。每每说要和离,结果子女都到了上学的年龄,还没离成。

欢喜冤家罢了。

易灵愫摇摇头,交代车夫直走便可。车辙刚滚起来,鞭打声便隐隐传入易灵愫耳中。

易灵愫耸耸肩,下次碰上大妗妗得好好交代,她大哥是储君,可不能用蛇鞭打他,得换个轻一点的鞭子。

辰时,易灵愫先去仁明殿问圣人安。

圣人和蔼,从不会为难她。不过今日去时,见官家也在。想来今日属双日,官家不视朝。官家在,又是一道难关。

“问爹爹嬢嬢身安。”易灵愫福了福身,给二位奉茶后,窝在黄花梨圈椅里安静坐着。

官家年近五十,体态圆润,小肚微微顶起金玉环带,除却一身龙纹圆领袍,不像天下百姓的官家,倒像是平易近人的田间老汉。旁边正襟危坐着的,是雍容华贵的圣人,正捧着建盏与官家说笑。

长辈话家常,没说让人走,易灵愫便小口呷茶。

言讫,官家拂拂袖,揶揄道:“小六,新来的夫子你可见到了?怎么样,满意否?”

这小丫头鬼灵精,说也不算愚笨,就是读书一窍不通。背首诗能费几个时辰。官家在翰林院、国子监找遍了人,甚至动过叫太傅来教的念头,怎的都觉着不行。末了想起还有蔡逯这般人物,是开国伯公的外甥,知识渊博,赶紧送到了公主府里。

堂屋里静得喘气声都显突兀。易灵愫垂首敛眸,捧着建盏,轻声推诿道:“女儿愿意。”

小娘子家,婚事向来由不得自身。蔡家与褚家比,好的可不止一星半点。何况她也记得,蔡家大哥芝兰玉树,哪处不比褚尧好?

王氏见易灵愫发愣,思忖半晌,开口安慰道:“家里人都记着你的好。”

易灵愫抿唇轻笑,点头说是。

易父听到了意料之中的回话,稍稍松了口气。又想到自家小女还未曾与蔡学士说过话,便赶忙催她与蔡学士多碰碰面。

张氏自然不知背后隐情,开口驳斥道: “怎的变得这般快?先前还说非得是褚家做亲家,如今蔡家不过递了封信,竟草率地改了婚事。”

说罢,与易发大眼瞪小眼,从他露出不耐的眸子里知道说错了话,忙闭口噎茶。

既然都说好,易发也无欲多言,找个理由就把一屋子人给打发了去。

人一走,方才还显喧闹的前堂霎时静如荒漠。易发起身,走到书房,给蔡学士回了信。

蔡学士信上说,非易二娘子不娶。易发虽不知这厮的情意从何而出,却知道机不可失,蔡家可是个香饽饽。

蔡学士是官家身边的红人,入政事堂拜相,是多少高门贵族抢着要的女婿。蔡家虽是近来崛起的大家,然前途无限,不可小觑。结为姻亲,对易蔡两大家族都好。

然叫易发当即决定要悔婚约的,不光是贪图蔡学士的权势。易家先前遭褚家拿住的把柄,眼下都被他拦截在手。

当年易发南下遇劫,是褚番海救了他。褚家清贫,易发将他引荐给枢密院长史岑青。褚番海上进,褚家才在汴京里站稳阵脚。

彼时党争还未显露锋芒,易岑两家也没闹僵。今年陇西战乱,他不过与岑青来往几封书信,便被线人给抓住所谓罪证,要告他勾结谋逆。

他无心造反,却有拢财之实,不敢公开。这事褚番海掌握住,欠他褚家人情。

褚番海说,把二娘子许配给自家大哥,这事不会再提,保准处理干净。

而今蔡学士信上言,他已销毁全部书信,又对褚家施了压,叫他放宽心。

蔡学士惹不得,蔡学士的师傅兆相更惹不得。兆相乃三朝元老,只蔡学士一位爱徒。何况蔡学士深得官家信任,官场之间,哪个不长眼的腌臜种敢跟蔡学士抢人。

蔡学士家里清净,还未曾娶妻,也不曾有妾。宝玉在前,哪里还顾得上褚家那小子。

这桩婚事,能成就成,不能成,就算拼了老命也要成。易发还想再往上走几步,易家也不该止步于此。

“一封给褚家,一封给蔡学士。”易发把信递给宅老,顿觉头疼,转身就往张氏房里去。

*

后院。

易灵愫刚跨过门槛,就见秀云急急忙忙地拿信递给她。

秀云叉手行礼,恭敬奉上信笺,道:“娘子,是蔡家的信。”

眼下府里上下皆知,二小娘子摆脱了那寒酸的褚家,要风光嫁到蔡家去了。

没几个人见过蔡学士的模样,不过也从旁人口中听到过他那仙人之姿,玉树临风。宅老不叫她们这些女使声张,她们便只在私下里围在一起,说些闲话。

秀云一直跟在易灵愫身边,自然想叫她配位良人。今日听这消息,笑得比熟透的石榴还艳。

易灵愫被秀云这脸痴态逗笑,心里自是畅快。

“蔡学士是位端方君子,可没说叫我去游湖赏花呢。只是说着宽心话,叫我莫慌,婚事一切有他操心着。”

虽是这般说,可易灵愫还是从信里读出了风雨欲来的意味。

她与蔡学士来往并不多,仔细想想,也就见过一次面。圣人生辰时,官家办了生辰宴。易灵愫跟着王氏前去赴宴,宴席上与他撞面。不过匆匆一瞥,约莫谁也不记得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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