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一道(64)

作者:浮玉山前 阅读记录

孟军掸起甲胄上面微乎其微的灰尘,一面睃着神色嗒然的婆子。

“蔡先生刚来时,婆子可是把弟兄们都叫来交代半晌,说往后多了两位要保护的贵人,让弟兄们对这事上点心。那日婆子说得郑重,我原以为,你能与那俩好好相与。可今日怎么看着你一副苦大仇深的样子?”

张科听及,龇牙咧嘴地朝孟军示意:统领,可不敢惹这位厉害婆子。

孟军不动声色地瞪过去,心骂真是没出息的老鳖头。

禅婆子短促地哼了声,甩甩袖子,“怕不是什么正经教书的先生,把公主迷得天地不分。”

这个古怪的婆子,纵是最雌懦的人来伺候她,也难讨得欢心。

那厢易灵愫如是说道。

她遣走随从,领着卓旸来到蔡逯居住的那进院。

“原是想给先生单弄一进院的。偌大的公主府,小院多的是,不怕来人不够住。可蔡先生说不敢逾越,还是与先生住一起好,日后安排课目,考习研究,都很便利。”

话里半是无奈半是忧伤。

提及勤学苦读,除却头脑聪颖的少年天才,大多学生都忍受不下这般清苦日子。易灵愫也不例外。

只是外人在场,免不了要强颜欢笑。

“无妨。”卓旸似没听出易灵愫话里的为难,坦然回道:“师从臣道,我与他皆是公主的臣,谨遵公主吩咐。”

易灵愫颇觉羞赧。

先前与蔡逯相遇,那个意外的拥抱倒是破了二人之间的冰。此后她待他,颇有自来熟的意味。

似曾相识,相处亲切,那种迫切想了解、贴近他的劲头,怎么都合不上闸。

可与卓旸相处,她总想往哪里躲着,莫名的怕。

一言一语,板板正正。该是正常的场面,可心里就是没理由的闷,迫切想撬开天窗透气。

相顾无言,院里的翠竹被数了一丛再一丛。

正愣着,便听见卓旸讳莫高深的问话。

“公主先前可曾练过基本功?”

“嗯?”易灵愫脊梁骨蓦地挺得板直,恍若被他揪了起来。

细胳膊嫩肉,是好生供养大的主儿,没遭过什么罪。

卓旸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身边站着的,是国朝最受宠的小公主,不是他平时负责操练的跅弢不羁的纨绔子弟。

于是转变了话术,“臣是想问,公主可曾早起跑过圈?”

易灵愫飞快眨眼,“噢,有的有的。”

本就说得心虚,在卓旸怀疑的目光下,更显得是胡诌的空头话。

“跑圈……没有正经围着哪条街跑……在府里追着女使玩儿,我能跑半个时辰!这……算么?”

易灵愫强撑嘴角,可怜巴巴地望着卓旸。

卓旸长叹口气,“看来公主平日是不爱锻炼身子的,这可不行。”

伪装被戳破,易灵愫立马瞪大了眼,抄手抱怨道:“我哪有不锻炼。放纸鸢,荡秋千,打牌,这不都是在锻炼么……”

话音愈来愈小,几欲像是呓语。

她热衷玩乐,读书一窍不通,玩乐的事倒轻车熟路。然而若把这些事称为锻炼活动,未免太过牵强。

卓旸又是一阵长叹。

“无妨,待臣稍作修整,最迟今晚,日后的课目内容,定会呈到公主手里。”

“无妨,无妨!”易灵愫忙摆手道,“这事不急,当真不急。”

又耸耸肩,沉声道:“眼下最要紧的是得把先生安顿好。先生劳累,还是快好好歇会儿罢。若有事,待午间用膳后再说。”

言讫,人一溜烟地跑远了去。

那道娇小怯懦的背影慢慢看得不真切,裙衫勾起漂亮的弧度,遥遥闻见慵懒的春日气息。

直到再也望不见,卓旸才收回了目光。

*偷摸瞧瞧人家,易灵愫发觉他眸底神色愈发浓厚,她看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自己的耳垂和脸颊快要烧成了熟柿子。

蔡逯没有叫停,那应该是默许了罢。

跑了会儿神,易灵愫蓦地一抖,这想法真是大胆。见蔡逯搵帕的动作稍稍收敛,她赶忙往后退了几步,逃出这个氤氲气氛。

这一幕恰好落在站在外面的禅婆子与几位小女使眼里。

逾矩的动作可都是公主自个儿做的,人家先生是好心。所以尽管俩人相处亲昵,她们也不好劝什么。

易灵愫心大,方才还觉着些许难堪,这会儿又坐到桌边对着美食垂涎三尺。

禅婆子站在易灵愫身旁伺候,瞧她这没半个心眼的良善样子,臊眉耷眼道:“麦婆子病恹恹的,估摸还要在床上多躺些时日。”

易灵愫噢了声,“差点把麦婆子的事忘了。饭后我去瞧瞧她,这病来得突然,闹得我心里兀突突的。”

府里大小杂事全由两位婆子看管,这些事蔡逯凑不进去嘴,索性站在易灵愫身后,一声不发,等她开口吩咐。

禅婆子呢,终于逮到个时机与易灵愫说话,一时喋喋不休,说起踅摸杌子的事。

“今早您走后,奴家往搁杌子的杂房跑了趟,结果看见屋里搁着的百十条杌子都瘸了条腿。偌大的公主府竟掇不出一条好杌子,传出去真是令人笑掉大牙。您想啊,事情当真这般凑巧?”

话音甫落,禅婆子就转眸暗睃蔡逯。

举手投足间,仍尽显清雅矜贵。公主不看他时,他就收起了笑,神色阗然,异常平静。

禅婆子心想,这厮怎么看都不像好人。杌子的事,定是他暗中动了手脚。

见易灵愫放下筷著,禅婆子往前躬身,思虑道:“公主,您不觉着今日……”

“你说今日嚜……”易灵愫敛眸,轻声说:“今早时候紧,我确实有话没来得及跟你说。”

她本想拉上蔡逯一道朝禅婆子说清这事,不曾想刚侧身觑他一眼,就见小厮匆忙跑来,说有急事要报。

小厮虾腰奉上一封信,“这里有一封虢州加急递来的信,要交到夫子手里。”

给蔡逯的信,易灵愫不便经手,眼神示意他接信。

蔡逯捧着信,恭蔡道:“臣先告退。”

也好,方便她与禅婆子说事。

易灵愫掐着点,睐及蔡逯走远,方开口.交代道:“以后蔡先生协助婆子你一同料理府中事务。等麦婆子身子养好,我想叫她近身伺候,就做我屋里的贴身婆子罢。她年龄大了,一些走动的活计交由旁人去干。”

禅婆子反驳说行不通,“蔡先生是禁中派来教书的,就算公主您有意愿,那可曾问过禁中的意思?”

“禁中的意思?婆子是想说我姐姐的意思罢!”

禅婆子的话深深戳到易灵愫的痛处,怒意猛生,当即拍桌而起,大声驳斥:“自打你来府,每每遇上违背你心意的事,你惯会拿姐姐压我,逼我屈服。说是放心不下,不如说是把我当诏狱里的犯人,时刻监视。这不能做,那不能做,全部事情都得听你的!”

原本交接事务不算大事,可折回路上,易灵愫又听内侍禀告,贤妃又给她送来一批仆从,这次监视的方面更广。新旧怒火积攒而发,恨不能把天烧出个窟窿。

退鱼金断与侧犯尾犯四位女使,听见阁楼起了争执,赶忙掀帘踅近。亲眼目睹二人争吵,她们才明白事情有多么严重。

禅婆子心里委屈,可面上不卑不亢地福了福身,“奴家不懂绕肠子,向来有什么说什么。一个刚来公主府两日的教书先生,摇身一变当上了半个统管。消息若传出去,污了您的名声怎么办?自打来府当差,奴家就觉您不能一视同仁。若叫他协助管理事务,那就证实了奴家这个想法。”

一位管事婆子,借她一万个胆,未必敢说主家作风不正。何况主家还是皇家子女,更是招惹不得。可禅婆子原先是贤妃的心腹,贤妃呢,则是易灵愫的生母,是她最怕的阎罗王。禅婆子吩咐的事,其实是贤妃的旨意,分量十足。

听罢婆子的话,易灵愫难以置信地瞪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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