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一道(79)

作者:浮玉山前 阅读记录

但也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吻,将她的理智慢慢拉了回来。

清明,寅时,福宁宫。

第一缕微弱的光束冲破几叠轩榥的桎梏时,内侍已经给官家系好了攀膊。

宫殿中央,铺着一张髹棕长羊绒毯,放着枣木橛子、榆木疙瘩,一捆麻绳,几个榫卯机关。

内侍大监通嘉甩着拂子,虾腰跟在官家身后,试探道:“官家,小黄门郎在外面候着呢。这些都是小底亲自从入内内侍省挑出来的机灵孩子,总要有个能钻木取火的。”

官家闻言,哈哈一笑。抬眸望去,屏风外人影幢幢,哪怕只瞥见个身影,他也知道这帮孩子,都是劲劲的年青人。

遂长袖一挥,“叫人进来罢。”

二十余位小黄门从屏风两侧踱步走来,方才还空旷的宫殿,霎时显得阗委。

通嘉点人数时,官家也不闲着,自觉地搬来条杌子歇息。乜见人走近,出声道:“看好了,朕只演示一遍。”

言讫,作势往掌心吐了口唾沫,利落地将麻绳系在枣木橛子上,橛子顺着榆木块的凹槽嵌了进去。接着双腿一并,将腿间的榆木块笼牢,拽起麻绳,飞快旋转着橛子。

火禁的日子过去了,宫里取新火,下发给重臣,皇族贵胄。这是国朝的老传统。

官家自然不会冒着手磨破皮的风险,艰难地钻木取火。他演示罢,洗了遍手,站在一旁观摩。

通嘉随之开口:“诸位,今年取新火者,赏金银各百两,往后直接跟在我身边做事!”

今年的奖赏比去年丰厚许多。禁中的人,哪个不存金蓄银的?然跟在通嘉身边做事,那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

通嘉伺候过先皇,当今的官家,也是他一手看护长大的。内侍大监通嘉,是官家身边的红人,谁都想巴结巴结,想跟皇家攀上关系。

话音一落,小黄门郎就抢着往那条杌子上坐。

官家坐过的杌子,官家用过的工具,只是摸一下,都觉着沾光!

安静的宫殿此时无比喧闹,高呼声,喝彩声,木块摩擦声。恍然间,官家以为自个儿到了峨眉山去观猴。

“通嘉,你觉着谁能取出火呢?”

官家肯定不是只问表面意思。官家想问的,是今年入内内侍省重点要栽培谁。

这可不好答。

通嘉谨慎地回道:“取新火是各凭本事的活儿。硬要小底说的话,小底先把干儿子苍巴给排除出去。那小子不争气,没那么聪明,也没多少力气。”

官家笑他急着撇清干系,拉着他往玉阶上坐。

“朕就是随口问问,瞧把你给紧张的。”

眼皮上掀,小黄门郎都穿着一样的螺青交领衫,都是瘦瘦高高的,白白净净的,他还真看不出哪位是苍巴。

通嘉抬手一指,“官家,半跪着,正探头望的人,就是苍巴。”

那厢取火取得如火如荼,刚刚还推搡拥挤着的一群人,现下竟都簇在一旁,围成半圈,仔细盯着圈内坐着的一个人。

半圈特意留了个缺口,正对官家的方向。

此刻坐在杌子上面的人,全神贯注地钻着木块。

脸生,官家指着那人,问:“这是谁?”

然不待通嘉回应,人群中便接连爆发惊呼。

“点着了!点着了!”

那簇新生的火苗,来得猛然。官家甚至没看清火苗冒出头的那瞬,下一刻,火苗便递嬗点亮桕烛,一根接一根,火光葳蕤,都被盖上了罩子。

点着新火的人,托着一盏桕烛,朝官家走来。

“方才是你取的火?”官家问。

那小黄门点点头,弯腰将烛火奉上。

官家叫他直起腰杆,往后倒退几步,细细打量着眼前的年青人。

“什么名字?”

“明吉。”

官家颔首,侧身朝通嘉说:“记下来。”

通嘉却连连摆手,“官家,您知道的,小底不识字,没读过书。”

像他这样在伺候官家的人,都是大字不识的白丁。为防擅权,太祖太宗朝,大监皆为白丁,今朝亦是。

官家嘴角扬得更翘,“大监不识字,那你就自己来说罢。”

明吉应下,“光明的‘明’,吉祥的‘吉’。”

他首次见天子,却不惧不馁,神色镇定坦然。

官家被这份不属于年青人的沉着吸引,拍着明吉的肩膀,沉声道:“往后你就跟着通嘉做事。好好干,少不了享福的时候。”

然正欲转身出殿,就被通嘉赶紧叫住。

通嘉十分为难,指着一张摆满桕烛的长桌。

“官家,今年要发把新火赏给谁,您还没交代呢。”

“忘了,忘了。”官家无奈地摇头。每年都做的事,照旧例给就是了。

然而他还是把赏赐给谁,都数了一遍。

“噢,对了,今年往小六那处,多送两根烛。那两位夫子,可是我专门请来的。不过不要用桕烛,用新火点着杂烛。”

通嘉说是,并未多想。待官家走后,遣散一群黄门郎,独把苍巴一人带到身边。先去往内侍省和入内内侍省巡视一圈,回到屋里,才把袒露情绪出来。

通嘉指着跪在地上的苍巴,低吼骂道:“竖子无能!我不是都把巧法儿教给你了么,你怎的还取不出火?”

苍巴心里委屈,“干爹,明吉是突然冒出来的。这厮跟我一样,都读过书,识得字,难不成他也有背景?”

通嘉狠狠踢了苍巴一脚。男郎叫她过去,如同唤一只不听话的狸猫一般。眼里分明有情,可却叫易灵愫看了厌恶。

太多男郎这般看她了,把她当做物件一般,强制占有,索取后又炫耀。

易灵愫很会做戏,或是说很会察言观色。

蔡逯不过是一藤高枝罢了,费不了不多真心。

易灵愫走过去,露出几分惊喜来,头上稳当当停着的步摇也因着这喜悦的步伐晃了几分。

这景象落在蔡逯眼中便是美人含羞娉婷走来,眼眸里藏不住的情意都是因为他。

“蔡学士安。”

易灵愫俯首行礼,尾音上翘,引得马车上那人一片遐想。

“怎么这般生分?”蔡逯回过神来,“今早方与你见过,不过碍着人多,也没顾得上多说几句。”

蔡逯说罢,瞧那人一直低着头看着脚边的影子,有些不悦。

“怕我么?”蔡逯也不急,语气和缓得好似在问家常便饭一般。

易灵愫摇摇头。

蔡逯瞧见这怯生生的反应,愈发觉着可爱。

“别怕。”蔡逯伸出手,月色披在手腕处,莫名旖旎。

“上来罢,让我好好看看你。”话说得直白又动听。

易灵愫抬头,男郎一直盯着她,指节修长,摆在夜空中,等着她。

易灵愫没有把手放上去,末了只是说了句:“男女有别,望珍重。”

这话一出,蔡逯便低声笑了起来。

“男女有别?”这话被他含在喉中仔细摩挲,却叫易灵愫听出威胁之意来。

还未等易灵愫反应过来,手腕猛地被抓住。带着一阵抗拒不了的力气,易灵愫趔趗几步,腰间不知何时被一双手搂着住。

易灵愫被带到蔡逯的怀里,男郎身上清冷的雪松气息扑面而来,比苗疆异香还要蛊惑人心。直到腰间的温热隔着轻薄的衣衫透来时,易灵愫才蓦地反应过来。

蔡逯只是用了半分薄力而已,易灵愫的挣扎更像是小打小闹一般,反而叫人心头发痒。

不过易灵愫也不是愚笨之人,男郎到底要比多数娘子强壮,何况接触之后才发现,蔡逯并不是羸弱书郎,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不知要延伸到哪处去。易灵愫愈挣扎,腰间的手掌箍得愈是紧。

她的腰与蔡逯的小腹紧紧贴在一起,易灵愫没再动弹。

“你惯会欺人。”

蔡逯的这句话叫易灵愫心头一紧,一时之间眼神也不知道落在了哪处去。

“你不怕我,却躲着我。是听了民间的风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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